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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堕天成魔


  温家有钱,平州城里人尽皆知。温家是开米庄发的家,平州城百姓天天吃他家的米,喝他家的粥,可不得帮着操他家的心吗?

  温老爷和温夫人多年无子,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宝贝女儿,但那温大小姐神秘得很,十八年来从未出过门,自小养在深闺,到了年纪也不嫁人,全平州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有人说她美若天仙,也有人说她貌若无盐,甚至还有传说她得了一种怪病,只要旁人与她接触就会受到感染,必须得等到年满十八的时候去找一位姓竹的神医才能彻底根治。这些都是平州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真真假假没人知道,直到有一日温府里头传来一个惊天大消息——那位神秘的温大小姐远游归来不仅治好了怪病,还带回来一个现成的夫婿,小俩口盘下了平州城东街的一间店铺,准备装修以后开间医馆,温老爷和温夫人也对这位未来姑爷满意地很,说什么也要帮着小俩口一起置办婚礼,温府这些天热闹得不得了,就等着三个月后张灯结彩风光嫁女了。

  平州城百姓不敢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对那位传说中的温大小姐与来历不明的温家姑爷更加好奇了,曾有好事的人想买通温家丫鬟偷偷躲在花园假山洞里瞧上温大小姐一眼,却换来那丫鬟一声冷哼:“想看小姐?做梦去吧,小姐和姑爷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感情好的不得了,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我家姑爷身手了得,要被他发现你敢偷窥小姐,保证揍得你满地找牙!”

  任是平州城百姓再惊讶,东街的医馆也慢慢造起来了,温府的婚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等到医馆开业那日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围观的群众,大家都想看看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究竟是什么模样,当然事实没有让他们失望,温大小姐娇美可人,温家姑爷风采出众,两人站在一块儿真是明珠配璞玉,相称得不得了,当得起天造地设这个词。在那之后温家小俩口开的医馆成了平州城百姓头疼脑热后的首选,只因温大小姐温柔漂亮医术好,开的方子价格也公道,就是性子羞涩了些,替人看病时坐在竹帘后很少亲自露面,而温家姑爷长得俊朗人也机灵活泛,帮她上上下下接待病患抓药煎药打点地有条不紊,上到八十多下到刚会走的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小俩口每日闭馆后手牵着手走在街上的画面也成了平州城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三个月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每日一早提着药箱来到医馆开始忙碌的一天,少的时候一天会有几十个病患,多的时候一天会有上百个,各种病症都有,温静遥每一个都耐心地望闻问切开方子,一天下来连起身活动的机会都很少,偶尔闲暇时褚风临会为她准备水和点心,有时也会坐到帘里来陪她说笑解闷,给她揉揉肩背,温静遥知道他也辛苦,也会帮他揉揉,两人休息没一会儿就会迎来下一波的病患,放下手头的事接着投入到充实的工作中。

  有时候褚风临会问她:“这是你想要生活吗?”

  温静遥思考了一阵后给出肯定地回答:“是吧。”但她心疼褚风临无拘无束的性子陪自己过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体贴地问道:“你是自由惯了的,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日子不习惯?等这阵忙过了,我们成了亲后可以暂时闭馆一段时间,我陪你外出游玩一阵吧,我们可以自己去,也可以带上爹娘,或者叫上阿晏,像以前那样结伴游历,就是不知他现在会不会有空了。”

  褚风临见她到了这时候还说这样傻气的话,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傻瓜,只要有你的陪伴,身处何方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若是没有你,又何谈自由二字。”

  温静遥心底泛起柔软,面上一副含羞带嗔的小女儿情态,:“我……我还不是关心你么……”

  褚风临将她圈在怀中,安心的吻烙上她的额头:“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以后你只要记着一件事,你满足,我便满足了。”

  温静遥自己问自己,她现在满足吗?答案是肯定的,她可以伴着心爱的人,伴着爹娘,可以实现自己的毕生追求,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如果一定要在这完美中找到一丝缺憾,那就是她的身体……

  自从离开褚风临的家乡之后,她偶尔会出现头晕无力的症状,起初只是很轻微的状况,她没有在意,等到开了医馆以后症状加重了,尤其早晚的时候特别晕眩无力,她一开始以为可能是工作太过忙碌身体吃不消了,她给自己把过脉,除了脉象有些虚浮以外没有异常,便服用了几帖凝神静气的汤药,可是病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了,直到有一次她到家后回房梳洗时昏倒在了床边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

  她的气色越来越差,脸色苍白,身上力气也像是被一点一点抽空似的,四肢发软使不上劲,为怕爹娘和褚风临担心,她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擦了胭脂掩饰没有血色的脸颊,每天强打精神面对工作和家人,没有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可是夜深人静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以怎样的速度衰弱着。

  温静遥诊断不出这奇怪的病症从何而来,她有想过要不要去找竹舅舅,可是一来她怕家人察觉,二来也是因为太苍山距离平州城万里之遥,长途跋涉起码要一年半载,他们都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唯一可以求助的阿晏自从给他发布了婚礼请帖信息之后就迟迟没有回音,不知道是不是来的路上耽搁了,远水解不了近火,只能作罢。

  这怪病蔓延地很快很急,不出半月温静遥就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股邪祟之力侵蚀了,体内器官很快衰败,每天夜里都辗转反侧刺痛地无法入眠,好像体内有无数小钉子在扎一样,由于身体变差太过明显,胭脂水粉已经遮盖不了她的憔悴之色,与她最为亲密的褚风临察觉了她的异样,关心地询问她是不是病了,温静遥只是笑笑说没事,用婚期将近,白天工作晚上回家还要准备婚礼,太过劳神劳力为由搪塞了过去。

  他们的大婚之日很快就要到来,她是真的很想很想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大婚之日的前两天夜里,温静遥与褚风临分别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忽然感到胸口憋闷,一股腥甜之气卡在喉头,难受地呕了出来,温静遥拿起随身的手绢擦拭,竟看到白色丝绢上沾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

  正当此时有人叩响房门,温夫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静儿你休息了吗,娘想来看看你。”

  温静遥慌忙间将染血的丝绢藏进衣袖里,在脸上抹了点胭脂以掩盖脸色,她打开房门,温夫人手里端着一碗银耳莲子汤,她进门之后将放到桌上,拉着温静遥坐到灯下,满面关怀地望着自己的女儿:“静儿,你这段日子太辛苦了,娘见你瘦了好多,气色也不太好,所以给你炖了点补品,你吃点吧。”

  “嗯。”温静遥点头,为了让温夫人放心,她当着娘亲的面喝了几口银耳莲子汤,哪怕胃里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她还是忍着难受喝下了小半碗,温夫人素来关心女儿的身体,最近早上吃饭的时候她注意到温静遥吃得很少,每天派下人送到医馆去的食盒她也没有动几筷,如今见女儿能正常进食了,眼里又是安慰又是担忧,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打小就让人操心,之前十八年娘亲不知为你流了多少泪,现在你找到了相守一生的人,娘亲很为你高兴……你不要怪那天席上你爹对风少侠说了那些话,他也是关心你,竹神医临走前曾说有个命中注定的人能让你去除妖气,可不知那人对你是福是祸,娘亲也曾担心过,可是娘亲见风少侠为人光明磊落,对你真心,如今也变回了普通人模样,便不再担心了。”

  温静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脑海里回响着温夫人方才所说的那四个字,是福是祸。

  是啊,竹舅舅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说她命里有难解的死结,只有一个命定之人能助她去除妖气,只是不知那人对她是福是祸。回想他们两个相识、相伴、相知、相恋的过程,真的就像是应了这句谶言,那人是让她倾心一世的缘,也是让她万劫不复的劫,可是事到如今是福是祸又有什么要紧呢,命运的丝线将他们两个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注定无法解开了。

  温静遥面上露出一抹微笑,这一笑里隐藏着太多的内容,有眷恋,有痴心,也有释然:“娘,是福是祸我都认了,我无法离开他,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温夫人不知前因后果,以为她只是有感而发,温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临走前劝了一句:“娘只是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早些睡吧,后天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一定要漂漂亮亮地上花轿。”

  温静遥送别了娘亲之后坐在灯下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翻出了自己的药箱,打开最底下一层的抽屉,里面放着竹舅舅送她的几棵仙草,竹舅舅曾对她说过,这些仙草健康人服下可以延年益寿,垂死之人服下可以焕发活气,维持几日患病前的原貌,她把仙草放进药臼里用药杵捣碎,兑以温水服下了,她不知道这样做能帮助她维持多久,但她只是想用最好的状态迎接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成为他最美丽的新娘。

  之后的两日她的气色恢复如常,人也变得精神起来,爹娘和风临以为她的病好了,终于放下了担忧的心,温府这些日子上上下下挂起了红灯笼红绸布,李管家天天带领众丫鬟家丁在门口给过路的小孩子发糕饼喜糖,婚礼前三天和后三天温府外头都会搭起十里凉棚办酒水席,邀请街坊邻里一起来沾沾热闹喜庆,温老爷温夫人抓紧时间对比着礼品清单,检查宴客厅布置,大到婚礼流程,小到喜服的细节都要亲自过问,每一个人忙碌的同时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就连空气都是带着甜味的。

  终于到了大婚之日,外头从清晨开始吹吹打打放炮仗,鞭炮声车马声道贺声不绝于耳,褚风临与温老爷一大早就到前厅接待宾客,按照习俗温静遥待在房里由喜娘用红色纱线开面,开完面后娘亲和丫鬟帮着她梳妆打扮,在吉时到来之前不能出门口。

  温静遥坐在梳妆台边,一名丫鬟手捧圆镜站在身后,另一名丫鬟和温夫人为她梳头盘发,每梳下一梳子嘴里就会念叨一句吉祥话,等到盛装打扮完毕,铜镜里出现了一张娇美动人的脸庞,妙目盈盈含着秋水,两腮嫣红,柳眉如黛,一点朱唇娇艳地好似新鲜采下的樱桃果,温静遥凝视铜镜中的自己,同时静静聆听着身后母亲对她出嫁后的殷殷嘱托,距离吉时不远的时候喜娘端着盛放凤冠霞帔的木案过来了:“温夫人,外头男方的喜娘已经在催着上轿了,让温小姐这就换上嫁衣吧。”

  温夫人点头,将木案放在温静遥面前的梳妆台上,亲自为她佩戴凤冠,温静遥伸手抚摸着案上颜色鲜亮的嫁衣,不知为何想起狐丘山山洞中看到的那间新房,孤零零的家具陈设,布满蛛丝的床褥,还有褪了色的嫁衣,心口蓦地一痛,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控制不住地滚落,鲜红的衣料上很快濡湿一片,喜娘见了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来劝:“哎呀,新娘子不要哭了,按照习俗新嫁娘要到上轿的时候才能哭,现在哭会不吉利的。”

  温夫人也十分意外,关切地问道:“静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只是……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们……”温静遥哭着说。

  温夫人以为女儿出嫁心里紧张,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安抚道:“傻孩子,你又不是外嫁,等成了亲依旧和姑爷住在府里,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爹娘吗?”

  温静遥点头,为怕娘亲察觉,她强忍悲伤拭去眼泪,在娘亲和丫鬟的帮助下穿上嫁衣披上红盖头坐上了花轿,由于温老爷温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再加上男方没有父母宗族,所以小两口成亲后还是住在温府侍奉二老,花轿只在街上游荡一圈走个过场就抬回温府。大街上花轿前两排乐师用唢呐吹起欢快的乐声,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追着大红花轿要糖吃,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纷纷放下手中杂活出来围观温家嫁女的排场,外头一片欢腾喜悦,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花轿里的新娘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温静遥感到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万千只虫蚁啃咬着,痛得她额上冷汗直冒,她用手死死抓着轿上的红木框子,指甲在上面抓出了一道道痕迹,后面的跨火盆、步红毡、敬茶等等流程都是强撑着熬过来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听不见唢呐吹奏声,听不见宾客道贺声,也听不见爹娘喝下敬茶喜极而泣的声音,直到她被身边的喜娘扶着拜了天地和父母,赞礼者第三声“夫妻对拜!”响起,她才重新听见了一丝声音,她转过身与身边那人面对着面,深深地鞠下一躬,盖头下的空隙里可以看见褚风临一抹火红的衣角,那是天地间仅剩的色彩。

  仪式完毕,两名丫鬟手捧龙凤花烛将手执彩球绸带的新郎新娘引入洞房,一对新人端坐床沿,喜娘端来放着金称的盘子,褚风临拿起秤杆挑起了温静遥的红盖头,盖头下的温静遥头戴凤冠身穿嫁衣,美得不可方物。褚风临就着红烛的火光细细端详着他的妻子,视线一刻不离,看了很久很久,恨不得看上一生一世,温静遥也抬眸端详着他,他平日里总是身穿一袭飞扬跳脱的红衣,如今同样一身红色婚服加身,束发带冠,气质反而沉稳了许多,透着几分为人夫的成熟稳重,新房里几个未经人事的小丫鬟看到小姐姑爷这么深情的对视,捂着红扑扑的脸蛋害羞地轻笑起来,替温静遥摘下凤冠解下身上累赘的饰物象征性地闹了下洞房以后就识相地退了出去。

  长夜将临,烛泪阑干,房内只剩下一对新人静对彼此,良久之后,褚风临说了第一句话:“娘子,今天折腾了一天,你累不累?”

  温静遥摇头:“我不累,相公,我们这就喝过交杯酒吧。”

  褚风临拿过酒杯递给温静遥,两人手臂交缠一饮而尽,酒水下肚,损坏的肠胃无法消化,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温静遥勉力咽下喉间的腥甜,忍受痛楚,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冲褚风临嫣然一笑,褚风临抚摸着她的脸庞,声线低沉温柔,沉醉地说着:“娘子,你今天真美。”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脸庞、颈项、锁骨……两人缠绵着滚落身后的床铺,身上的喜服一件件褪去遮住了大红床单上的鸳鸯交颈图案,温静遥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片红色的海洋里,好像一头扎进了那日狐丘山洞里熊熊燃烧的赤练玄火之中,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烧灼一样疼痛,红色的火焰蒸发了她的血液,刺痛了她的骨骼、烧融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鲜红色的血落在喜庆吉祥的图案上,好似绽放了一朵朵凄美绝艳的花朵……

  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她看到那人脸上震惊的神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颤抖的手覆上褚风临的脸颊,眼中含泪,断断续续说着:“不……不要怨恨……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可惜不能陪你……过完这一世了……”手掌滑落,双眼缓缓阖上,再没有了声息。

  褚风临怔怔地抱着怀里的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有她刚刚沾在上面的血迹,手指上的血液前一刻还是温热的,很快便冷却了,就如怀中人身体的温度一样。

  褚风临脑子一片空白,他抱着她下床,不知自己要走向哪,只是依稀有个混沌的念头告诉他要带她去找大夫,可是脚步不听使唤,扑通一下绊倒了床头的烛台,龙凤喜烛滚落在地点燃了床幔,将床上大红的床单和床单上的鸳鸯交颈图一并吞进了火里。房外守夜的小丫鬟闻到烧焦的气味进房查看,却看见火光之中褚风临抱着温静遥一动不动地站着,温静遥全身上下萦绕着浓重的黑气,里衣上满是鲜血,双目紧闭手臂下垂,像是已经死去了,而褚风临腰上的紫极阴阳佩在刚刚的踉跄中掉落,变回了赤发金瞳的模样,衣袍下隐约现出红色的狐尾,只见他脸上沾着血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小丫鬟看到这副画面受到的冲击太大,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尖叫声瞬间响彻温府后院。

  “快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小姐被妖怪杀死了!!!”

  褚风临浑浑噩噩地抱着温静遥走出门外,院外集合了一批闻讯前来的护院家丁,手持长棍和钢刀警惕地包围着他,可他浑身浴血、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太过骇人,众人瞧见他身后的狐尾吓得不敢靠前,很快前院的温老爷温夫人与一批出席酒席的宾客听到消息火速赶来,李管家领着那个发现凶案现场的小丫鬟来指认凶手,小丫鬟惊魂未定地用手指指向褚风临,颤抖着声音说道:“一定是这个妖怪变成姑爷的样子,把小姐害死了……”

  在场众人看到这副惨烈而妖异的画面无不震惊万分,温夫人发出一声惨叫,那声音撕心裂肺、凄厉无比,夹带着哭音,听得人心肝都摧折了:“你把静儿还给我!还给我!!!”身旁的几个丫鬟们死死地拉住发狂的夫人,阻止她冲上前去,而温老爷整个人都呆滞了,望着褚风临怀中没有了气息的温静遥,口中不停默念:“早知如此,我不该同意这门婚事,静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李管家见状大喊道:“快把他拦下来!别让这妖孽把小姐的尸身带走!”

  褚风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是抱着温静遥向前走着,想带她去找竹神医,想要救救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多人拦住他的道路把他包围了起来,他们的尖刀和长棍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伤痕,让他寸步难行,褚风临觉得这些人很碍事,他想让他们全部消失,赤练玄火的红色火焰以他为中心瞬间蔓延全场,冲天火光肆意燃烧着,点亮了罪恶的长夜,众宾客四散奔逃,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惨叫,一个个身上带火的人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所有人都尖叫着,哭泣着,他们看向他的眼神盛着深深的恐惧,仿佛他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害怕到扭曲的声音响彻夜空,好似猎物将死之际发出的悲鸣:

  “妖怪杀人啦!妖怪杀人啦!!!”

  熟悉的眼神和熟悉的话语早在两千多年前褚风临就看过了无数次,他早已麻木,可是他们惊恐的叫喊声让他感到很吵,怕会打扰了怀中人的安眠,正打算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一道白光伴随着晶莹的灵力流倏然落地,沈晏清降落在混乱无措的人群中,动用灵力化作光盾挡住了一部分火焰,同时命令桃小花与桃小叶帮忙疏散逃离的人。

  褚风临看到沈晏清熟悉的身影,晃了下神,周围的赤练玄火停止了蔓延之势,他认出昔日好友,空洞的双眼恢复了一线神智,对他笑了笑,亲切地说:“阿晏,你来了,你帮我看看她好不好,她忽然不说话,也不对我笑了。”

  沈晏清看向他怀中黑气缠身、无声无息的温静遥,发白的指节紧握剑柄,眼里浮现追悔莫及痛色,无力叹息:“对不起,我来晚了……”

  褚风临恍若未闻,只是深深地凝视怀里的人,紧紧搂着她,仿佛搂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可是这件珍宝已经破碎了,他轻声呢喃,像是一个不小心弄坏了最心爱事物的孩子:“我是不是……把她弄坏了……”

  他的微笑里藏着自责、迷惘与不解,单纯的神情映衬着脸颊的鲜血,使他的笑容看上去分外惨然,叫人不忍卒睹:“可我只是想和她相守一世而已,这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一而再地作弄于我……”

  沈晏清不忍心正视他那双被抽空了灵魂的眼眸,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任何话都是没有意义的,到头来只是劝了一句:“冷静一些,不要被心魔控制。”

  如何才能冷静呢?冷静了又有什么用?小时候他为了娘亲和师父压抑力量甘愿做一个凡人,承受歧视和嘲笑独自吞咽孤独,可还是害得娘亲早早去世,害得师父遭受千夫所指,长大后为了心爱的人再度封印戾气,只为能与她相守一生,他却依旧亲手害死了她,他克制了半生,到头来得到了什么?连一个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挚爱亲朋在眼前逝去,他多年的隐忍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褚风临放声大笑,笑声充满讽刺和疯狂的意味,猎猎狂风席卷着红色的火焰围绕他的周身飞舞燃烧,恨不能将世间万物都化为陪葬的飞灰,他抱着温静遥一动不动地立于风中,火红的发与火红的衣恍惚间与火焰融为了一体,冲天火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有如残阳般凄美绝伦,一滴泪滴自他的脸庞滑落,冲刷了脸上的血迹,也带走了仅剩的迷惘,泪水滴落的刹那心里似乎有某样东西死去了,也有某样东西正在新生。

  他的脸上不再有脆弱的神情,有的只是藐视苍穹的狂傲不羁,只听那放肆的话语回荡在天地间,每一句都振聋发聩,一如千年之前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头再临人世,直叫三界震颤,群魔沸腾,九幽恸哭。

  “我不会被任何人控制,我的心魔就是我自己。

  天命罚我永世孤绝,可我偏要逆天而行。我的命运要由我自己掌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违逆我的心意,就算有,我也要叫它灰飞烟灭!”

  狂笑声中他的红发红衣化为鲜艳的皮毛,他的金色眼瞳化为锐利的兽瞳,封印千年的赤色狐妖在熊熊烈火中浴火重生,火焰缠绕他的身体飞速膨胀,九条长尾豁然张开,庞大的身形冲破楼宇震碎壁垣,顷刻间将整座后院夷为平地,地裂发出的震动整个平州城都感觉地到,街上百姓看到温府后院突然出现庞然巨兽的身形吓得尖叫奔逃,赤练玄火染红了天空一角,将全城上下都笼罩了一重恐怖的血色,今晚的平州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慌乱中沈晏清眼见后院角落里的温老爷和温夫人还呆滞地坐在地上没有逃离,急忙冲到他们身前张开灵力屏将他们护在其中,可是九尾天狐真正觉醒后爆发的力量太过强大,赤练玄火的滚烫火焰蚕食着灵力屏障,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太久。

  此时此刻天狐已然睁开了沉睡千年的眼,一对赤金的眼瞳将天边的月亮都衬得黯然无光,一身流火的红色皮毛散发着比太阳还要刺目耀眼的光芒,天狐静静地伫立在天穹下,俯瞰脚下万千奔走逃命的蝼蚁,神情高傲如神祗,充斥着妖异绝伦的美,令人惊叹天地间竟有如此神秘而强大的生灵,仿佛只要他跺下脚,就能叫山川震动,张开口,就能吞日噬月,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最后扫了一眼沈晏清与温氏夫妇所在的方向,背起温静遥飞向无垠的夜空,恍如一道消失在天边的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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