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男孩和女孩
晚上十点半，咖啡馆里的落地窗前一男一女对坐无言，只有傻笑。
窗外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和他们无关，两人相交的视线里全是小时候在农村经历的一切，记忆里都是泥土的芬芳和清晨挂在稻田干枯禾穗上晶莹的露珠。
那年覃墨六岁，城市里八岁的姐姐谢婉因为父母工作忙跟着覃墨的爸妈回家过年。覃墨很开心，因为多了一个漂亮姐姐。覃卿也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有一个女孩子陪她玩了。
可是，穿着公主装、背着精致小红书包的漂亮姐姐好像不太爱讲话，看到什么都充满好奇，然后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观望，生怕地上的泥土弄脏了她的白色小皮鞋。
覃墨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掌，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地退到了一边，直到爸爸妈妈让他带小姐姐去竹林里看下雪。
小姐姐似乎很宝贝她的鞋、裙子和小书包，站在门口看着和竹叶一起飘落的雪花，满脸好奇，可就是不愿意走到泥巴里。
覃墨想尽了办法，哪怕是一脚踹在竹子上，让枝上的雪落到小姐姐的脖子里，她也只是吓得左右躲了一下，后来也许是因为雪太冷了，她双眼通红，有泪水氤氲了大大的双眼。
覃墨抿了抿嘴，快要失去耐心了，穿着雨靴用力地踩在泥土里，泥浆四溅。Нёǐуапｇｅ.сОМ
终于，小姐姐哭出了声，因为她的鞋子上溅一块很大、很恶心的泥浆，眼神里是对覃墨的恐惧……小丫头忘记了她比覃墨还要高出半个头，并且比他大两岁，轻轻一推就可以让他摔成泥猴！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露出一丝对覃墨、对乡村的厌恶！
小丫头的爸爸妈妈是覃墨父母打工的那个鞋厂的上司，平时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管她，然后覃墨的父母出现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儿女不在身边，他们把年纪差不多的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的关心和疼爱一下子融化了孤单的小丫头！
没事的时候覃墨的妈妈会给小丫头讲乡下的弟弟妹妹，讲那个洞庭湖旁边的家乡，以至于小丫头对这里充满了向往，同时也很想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的小书包里没有一点她自己的东西，装的都是在来洞庭村之前她绞尽脑汁给弟弟妹妹准备的礼物！
可是，覃阿姨没有告诉她洞庭村到处都是泥土，连一条像样的水泥路都没有，更没有告诉她那个叫覃墨的弟弟那么调皮，一见面就弄脏了她心爱的白色小皮鞋！
覃墨看到小姐姐哭得那么伤心一下子慌了神！
完了！把城里来的漂亮姐姐给弄哭了！
手足无措的覃墨立刻走上前，用手掌和衣袖很认真地擦拭着白皮鞋，直到它一尘不染、直到小姐姐不再流眼泪！
最后，小姐姐眼泪没干就笑出了声，因为覃墨用擦了皮鞋的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他成了大花猫！
听到小姐姐的笑声，覃墨站在泥浆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年我们都还小，我爱谈天你爱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第二天，小丫头身上的公主裙和白皮鞋都被覃墨的妈妈换了下来，这仿佛打开了她身上某个开关，欢叫一声就跟着覃墨一起去竹林里撒欢了，半天不到两人都成了泥猴！
那时候覃卿才四岁，是两人的小跟班，哪怕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都能很开心！
谢婉从小就是个很善良的孩子，知道妹妹没有力气和他们一起爬树、掰竹枝，所以每次都会把最长的那根竹枝给她！
从那个时候开始，覃卿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姐姐，带着一丝依赖的喜欢，因为她知道小姐姐每次都会把最好的给她！
欢乐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正月初八，不过因为鞋厂要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开工，所以覃墨的爸妈没有急着离开，小姐姐谢婉也可以继续和覃墨、覃卿撒欢！
但是，到了中午谢婉突然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哇哇大哭起来，覃墨兄妹被彻底吓坏了。
那天家里的大人都出去有事了，奶奶还在另外一个村的亲戚家没有回来！
那一刻，覃墨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和智慧，一方面让妹妹赶紧去找爸爸妈妈，另一方面他背着谢婉一步一晃艰难地向乡里的卫生院走去。
好几次覃墨都感觉自己要摔倒了，可小姐姐在他背上疼得浑身颤抖，他又努力站稳身形向那个幸好不是很遥远的目标走去！
“婉姐姐，别哭……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别哭……”
六岁的弟弟就这么一路安慰着八岁的姐姐将她送到了医院！
当医生急急忙忙地把小姐姐推进手术室，那一刻覃墨决定原谅那个曾经在他屁股上打过针的白大褂阿姨！
再后来，覃墨的爸爸妈妈终于赶到，覃墨听到大人们嘴里说着很多他听不懂的话，但听清了两个词，一个是阑尾炎，一个是没什么事！
小男孩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累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累这回事！
几天后，小姐姐的脸色终于不那么苍白了，只是在没人的时候会很难过。
覃墨悄悄爬到病床的床沿上问小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小姐姐掀开身上的衣服，露出光洁的小腹以及小腹上包着的伤口，含着眼泪说道以后肚子上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小小年纪的覃墨不知道那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小姐姐真的很难过！
两天之后，覃墨很宝贝地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进了病房，像炫耀宝贝似地告诉小姐姐里面是冬天很难抓到的水蛭，村里的老中医说水蛭是中药，它的血什么都可以治，包括那条像蜈蚣的疤痕！
小姐姐很开心，只是她不敢看那些蠕动的黑灰色虫子，让覃墨弄到它们的血液后再拿给她！
覃墨很快杀了两条水蛭，可让他失望的是，水蛭的身体里根本没什么血液。
小姐姐知道后也很失望，难过的神情再次浮现在脸庞上。
覃墨咬了咬牙，拿起三条水蛭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农村的孩子当然知道水蛭是能吸血的，单纯的小男孩想着吸了他的血它们身体里就有血了！
被水蛭咬很疼，小男孩愣是等到那三条水蛭吸得身体微微泛红才把它们生拽下来！
终于，他取到了水蛭的血——他以为那就是水蛭的血，可实际……
两个小孩在病床上凑到一起，小心翼翼地揭开白色纱布，将冰冷的血液在伤口上，期间小女孩疼得再次泪眼汪汪，但为了漂亮她生生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当两个孩子为即将消除的伤疤开心时，谢婉再次脸色苍白起来！
从覃墨把血液在伤口上，不过短短两个小时，谢婉的伤口就感染发炎了！
当覃墨的爸爸知道事情的始末，他的鞋底子就落到了儿子的身上！
他真的生气了，下手很重！
一时间，病房里响起了两个孩子的哇哇哭声，一个是因为鞋底子打得实在太疼了，另一个是因为伤口疼以及担心那个正在被打的弟弟！
那一刻，谢婉真的难过极了，因为她知道了水蛭的血根本消除不了伤疤、因为她知道弟弟挨揍都是因为自己！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大人都出去和医生商量接下来的治疗了，覃墨抽着鼻子站在一旁，委屈极了！
要知道他的腿到现在都还疼着，那水蛭吸血太狠了！
“你过来啊！”谢婉向覃墨招手。
覃墨走上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姐姐，含着眼泪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想到好办法去掉你肚子上的蜈蚣！”
“嗯！”谢婉也含着眼泪使劲点头，为了感谢覃墨，她努力让自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但是，直到小女孩出院，覃墨也没能想到什么办法来“杀死那条蜈蚣”！
再然后，天使一样的漂亮姐姐跟着覃墨的爸爸妈妈回福城的鞋厂了！
三人是趁着覃墨和覃卿还在睡觉的时候走的，因为他们要赶火车。
等到覃墨醒来，从奶奶那里听说后，他疯了一样向乡镇的马路上跑去，挂在脸上的眼泪是因为舍不得小姐姐，也是因为没来得及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再见！
下次能够见到他们就得是一年之后了！
只是，年幼的他怎么可能追的上已经开走的火车！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一年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竟成了生离死别，覃墨爸爸妈妈的噩耗就是在那年春天传来的，距离不告而别只不过短短的两个月时间！
“卿妹妹都比你有良心！这些年都是她在给我写信和打电话，你一次都没有！”咖啡桌的对面，小爱……也就是当年的小姐姐谢婉笑着看着覃墨，明媚的双眼里依旧没有任何责怪！
覃墨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笑得有些尴尬！
难怪覃卿那个哈韩的死丫头会喜欢并且也只喜欢爱之微岚这个国内的偶像组合，原来她早就知道小爱就是谢婉！
只是，死丫头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呢？
覃墨低头喝咖啡的时候撇了撇嘴，决定下次回家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她！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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