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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清和殿


  失去主人的清和殿一片寂寥,在这幽夜里宛如一座荒废的宫殿。和瑾离开才不过十数日,宫人们便都人去殿空。先前张灯结彩,喜绸挂满了殿堂,如今花圃无人修理,宫灯无人添油。再回想往日里蓬勃的朝气,更不免教人心生一缕悲怆。

  时光漫漫,物是人非,是即恒在人世中体会最深的寂寞。

  他一时被旧景触动了心绪,翻身跃入高墙,披着皎洁的月光,沿着记忆里熟稔的长廊漫无目的地走。幽夜里传来一丝嘤嘤的哭泣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悄然回响,即恒心头一跳,急步向着声音来源处赶去。

  他没有想过还能有机会回到这间大通铺,最终停在这里的时候内心亦是百感交集。哭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即恒轻轻地推开一道门缝,月光立刻趁虚而入,捕获了门后那双柔婉纤细的赤足。

  那双脚受到惊吓,下意识地往暗影处瑟缩了一下,哭声也在同时消失。即恒透过门缝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乌墨般的长发散落在脚边,宛如一朵黑夜中盛开的墨莲。她环抱起身体紧张而戒备地望着他,一对水雾朦胧的眼眸还未来得及掩饰悲意,就这么直盯盯地暴露在月光中。

  即恒凝着她,忽然脱口轻唤道:“……和瑾?”

  和瑾僵硬地望着他,一语未发。过了好一会,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似终于自惊惧中缓过神来,继续埋头大哭起来。

  原来她还是小蛇娘。

  即恒不由地泄了气,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在哭相狼狈的小蛇娘面前蹲下来,无可奈何:“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暮成雪在哪里?”

  小蛇娘哽咽着抬起头,语不成声地哭诉道:“他疯了,要杀我,让我快跑……我……我循着你的气息,就找到了这里,以为你在这里……”

  暮成雪要杀它,又让它快跑?即恒一头雾水,可旋即就想通了缘由。

  莫非暮成雪因为妖毒入体,丧失了心智?倘若如此,真可谓雪上加霜,今夜恐怕当真难以活着离开皇城了。

  即恒心中一片乱麻,看着惊吓过度而泪流不止的小蛇娘,不禁长叹道:“别哭了……”

  他伸手轻轻拭去和瑾脸上的泪珠,凝着她的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具身体的主人,包括你原本的宿主,她们都是很坚强的人,绝不会轻易掉眼泪。怎的你这么胆小,还哭得这么难看,难怪要被人嫌弃。”

  他本意是为了宽慰小蛇娘,谁知小蛇娘闻言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说:“你又不是她们,你怎么知道她们就不想哭?”

  即恒蓦地就怔住了,许久都回不上话。

  他忽然想起天牢幽暗的火光下,和瑾震惊而无措的目光。水光已经蕴满了眼眶,却迟迟僵持着不肯落下。

  因为坚强,就可以去伤害吗?因为她不是宁瑞,不是麦穗,不是任何一个会被人温柔对待的柔弱女子……所以他在说出那句话时,心肠就能格外的硬?

  “对不起。”即恒沉默良久,挪动脚步在小蛇娘面前蹲下,他凝着她被水光洗得分外清亮的眼眸,喃喃低语,“那是我后悔的一句话……我无数次后悔,想将那句话收回来……”

  “对不起……”

  幽静的屋子里回响着一遍又一遍的歉意,和这歉意中饱含的无力和痛楚。小蛇娘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不知所措,它吸了吸鼻子嘟囔说:“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正苦恼明明被安慰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它忽然想到什么,兴高采烈地对即恒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主人。你要是现在就兑现你的诺言,给我一具人类的身体,那我就不计前嫌全都原谅你啦。”

  那副雀跃的笑容让本已苍白的脸色重新焕发了光彩,就连眼睛里也仿佛装满了整个星空,力扫所有阴霾。即恒不知有多喜欢看和瑾笑的样子,为了这个笑容,他感觉今夜所有的伤痛都值了。

  他的手本就因为美浓姬的蛊毒而日渐麻痹,被暮成雪砍了一剑都没有太大的痛苦。别说是赠给小蛇娘一点血,就算把整条手臂都给它下饭,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正要答应,一个声音蓦地掠过了脑海——

  你既已决定重回人之卷,今后就莫要再与那些魑魅魍魉有所瓜葛。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今后要与你一同面对命运的姑娘。切记,切记。

  小蛇娘一脸期待地等着即恒,即恒却迟迟不见有行动的意思,它皱起眉头敏锐地追问道:“我可是拼上了小命,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即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连忙说:“多大的事,我怎么会赖,可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活着离开这里。”他心里正发愁,面上也只好佯装镇定,看来回来得再去找天机阁老商量商量。

  “好了,歇够了就快起来逃命。”怕小蛇娘一双毒眼发觉真相,即恒赶忙站起身准备走。不料小蛇娘却稳坐如山,拽都拽不动。即恒以为它在闹别扭,便有点着急,“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话还未说完,他就看到小蛇娘的表情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恐惧。它睁着一对大眼睛向他发来求救的目光,唇边似呓语般泄露出一丝恐慌:“主、主人……救我,我动……不了了……”

  意志强大之人能从妖异的操控中夺回自己,世间任何一处都存在着猎食与被猎食。即恒立时就明白了小蛇娘危险的处境,它若不能马上脱离和瑾的身体,将会很快被和瑾的意志所吞噬。

  可为了能够顺利地回归人之卷,他却不能再与非人之物产生联结。

  “主人救我……”小蛇娘悲戚的求救声微弱得似蚊吟,只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那种期盼的眼神让即恒心里倍感压力。为了和瑾而牺牲小蛇娘?虽说只是一只弱小的精魅,还是一个加害他的对手留下的遗物,可当真见死不救,恐怕这一辈子都会心有不安。

  即恒握紧了拳头,身处连弩围攻之下都不曾有这般慌乱。一旦出手的话,回归人之卷的机会恐怕就要错过了……

  静夜里忽然一声震响,门被人劈开了。月光倾洒进来,照亮了即恒苍白的脸,也照亮了门外人一身冲天的煞气。

  小蛇娘害怕地直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连叫都不敢叫一声。因为门外提剑而来的那个人,与先前最后一面所见到的实在相差太远了。

  满头银发盖住了他的容颜,在月光中发出冰蓝色的淡光。素白的衣袖包覆下,一只苍劲有力的手上握着一把薄冰似的长剑,透明的霜花凝结在剑刃上,宛如一根藤蔓卷住了握剑的手。

  暮成雪抬起脸来,逆着月光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即恒瞥到他发黑的手背与霜花缠绕,便已猜到了缘由。

  他当已中毒不浅,被那把妖刀控制了。

  “为什么……你却没事。”

  满身雪白的人带着踉跄的步伐迈入门口,摇摇晃晃地拖着冰剑朝即恒一步一步走来。

  “为什么……你看上去,还是很轻松。”

  即恒看着逐渐妖化的暮成雪,下意识地在他凌厉的气势下被逼得后退了一步。但不问不知道,经暮成雪一提醒,即恒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受妖毒影响。他往自己的手背上匆匆扫过一眼,赫然发觉竟连手背沾上的毒液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即恒自己也答不上来。

  暮成雪透过长发投来的目光幽森骇人,带着一丝难以相信,和一点痛恨和嫉妒,一字一字幽然道:“我的父亲为了得到优良的血统,捕获了我母亲,当成牲畜一样利用后将她遗弃。随后又用了二十三年的时间来锻造我,最终炼成了名为’暮成雪’的这把利器。而你,只是凭借一身纯正的血统,就轻松地超过了暮家两代人的心血……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洁白的冰剑直指着即恒,逼人的寒意宛如蛇信自剑尖上喷吐而出,扑到脸上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暮成雪凌乱的目光里在竭力地维持理智,显然妖毒已经侵入了他的头脑,让他的神智也开始模糊不清起来。

  即恒目睹了他这番模样,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伤感。不知暮成雪此刻究竟还有多少清醒的意识,对他自暴自弃的质问,少年仍以鲜有的严肃,回答了他:“并没有什么不公平。超越了人世规则的限制,代价往往才会更惨烈。”

  他盯着暮成雪充满恨意的目光黯然道:“为了维持纯正的血统不惜亲族通婚,多少孩子尚未成长便夭折;一味追求极致的力量热衷比试斗殴,多少族人折损在自家手里……河鹿一族就是这样用血来淘汰弱者,这才铸就了历史的传奇。我的家族能在中原大陆烙下自己的铁蹄,绝不是仰赖天助,担得起’公平’二字。”

  唯有他是因为侥幸才活到了最后,却成为了河鹿最后一个继任者。

  命运就是爱玩恶作剧,他曾经那么讨厌,不惜犯下重罪也要逃离的家族,如今却让他由衷地感到骄傲。

  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男人的脸,此刻竟然渐渐地清晰了起来。那些他所逃避的,想要刻意去遗忘的过往,也终于不再沉甸甸地压在心底。即恒看着暮成雪,就恍如当年父亲墨殊,面对着决意要与人类求和而决裂的手足。

  今时今日,数百年的光阴已给出了答案——当年一分为二各奔东西的族人,结局却是谁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或许,也是命运喜爱的恶作剧。

  “如你这样的人,生来便拥有了凌驾众生的力量,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暮家为了得到这份力量所付出的艰辛,而我为了驾驭这份力量所忍受的痛苦……”

  暮成雪一步一步逼到近前,变异的雪寒剑上流淌着幽蓝色的美妙光泽,却像一丝丝的恨,渐渐融汇成了溪流。

  那柄剑上困缚的亡魂所饱含的恨,正在牵引着暮成雪心中积压的恨,将其化为强烈的杀意,贪婪地意求鲜血的滋养。

  “既然如此,你如今也一样拥有了凌驾众生的力量,不如就用我们各自的力量来一决胜负吧。”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即恒已做下了决定。当年先祖各自的选择,就让他们在今日一较高下。

  “不可以啊主人!”小蛇娘忧心忡忡地劝阻道,它在剑拔弩张的两人当中不安地游移,最终转眸对即恒哭诉道,“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也完了……”

  即恒沉下的一口气险些噎住,还没开始打呢,怎么就断定他一定会输。

  “好女人应该默默在男人背后支持他,而不是默默在男人背后捅刀,知道不知道?”即恒没好气地说,温柔的话语却很坚定,“你要知道,正因为有你在身后,我才不会输。”

  这话说得颇教人有几分心动,可惜小蛇娘更关心的是自己:“甜言蜜语你还是留着跟她说吧……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

  月光下,少年扬起的唇角带着十足的自信,他微笑着凝视前方的对手,声音沉稳而充满了力量:“当然能,我已经想到了办法。不必牺牲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再受伤害。”

  骗子才会吹牛吹那么满。

  小蛇娘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脱口而出,可那副温暖的笑颜却仿佛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让它惴惴的心也在安抚中渐渐镇定。

  也是在那一刻,它感觉到这具身体也缓缓松懈了绷紧的神经,就连失去的感知也悄悄地恢复了知觉。仿佛是那个在意识深处挣扎的魂魄,也听到了来自耳边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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