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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东窗事发


  “呯——”

  一声猛烈的裂瓷声响打破了朝阳宫里的沉寂,陛下听完甘希的禀告怒火中烧,拍案厉喝道:“‘凭空消失’是什么意思?人从你眼皮子底下丢了,你居然胆敢告诉朕他们‘凭空消失,不知去向’?”

  甘希垂首恭谨回答:“回陛下,‘凭空消失’正如字面意义所言,他们从卑职一干人等眼前,突然消失无踪,从头到脚,踪迹全无……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实非常人所能为之。”

  陛下自知他话中之意,一口怒火生生转成了冷笑,一双灼灼的眸子紧紧盯着甘希,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来:“如此说来,倒是朕错怪爱卿了?”

  甘希沉默了片刻,才道:“卑职不敢,望陛下恕罪。”

  陛下握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一拳砸在桌案上,沉声喝问:“今日行刑在即,你的护卫团竟然擅离职守。若不是你失职在先,又岂会让人冒充得手?”

  甘希无言以对,他曾留派几个人手监督天牢,可为什么会有人冒充进去而没有发现,这的确也是不太可能的事。可一想到连大活人都能眼睁睁从眼前消失,这点“不太可能”的小事恐怕只会火上浇油,只好避而不答道:“陛下,近日京都城内出现了一些行踪诡异之人,陛下曾命卑职协助调查。昨夜卑职接到线报连夜赶去搜查,直到今晨匆匆赶回,却没想到被人犯钻了空子。”

  陛下眼光何等锐利,但甘希提到之事又令他眉头一蹙,默了一瞬眉间怒气便消了大半,问:“可有收获?”

  甘希低垂着脸,字字吐出的话语里都能感受到一股浸着毒液的血腥之气:“不辱圣望,抓到几个活口。”

  “……好。”陛下总算舒展眉梢,怒气渐息。这时高公公来传成盛青已在朝阳宫外等候,陛下唇角的笑意更浓,他拾起桌案上一只乌黑精巧的小瓶,笑道:“来得正好,宣。”

  成盛青走进朝阳宫的时候,正好与甘希迎个正着,这个享誉京都的护卫团团长阴冷的目光在成盛青身上停留了片刻,略一点头示意便径自离开了。那一眼的神色让成盛青不寒而栗,他不禁转过头望着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心头惴惴不已。

  真想不到……朝中无人不知甘希手段之狠戾,落到他手里的人就连骨头都会削三回。即恒被押入天牢的时候成盛青就知已无力回天,而即恒说他自有打算,他也只当是一时安慰之言,还曾想过不知他能否留个全尸,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他好生安葬,也不枉兄弟一场。

  却没想到——万万想不到,那小子居然真的干出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事来。甘希那一眼的杀气甚至没有丝毫的掩饰,那是赤.裸裸的挑衅与怒气,成盛青已经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该悲哀。

  而朝阳宫内的麻烦更棘手,他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苦笑一声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对于成盛青来说,朝阳宫的威严早就因为儿时的兄弟情义而显得可有可无,但凡没有外人在场,陛下也腻烦这些繁文缛节。但成盛青此刻踏入朝阳宫却再没有了往日的闲情逸致,他挺身立于地,恭恭敬敬地行君臣之礼:“微臣参见陛下。”

  他低下头,目光仍不忘借着空隙偷觑案上人脸色,却很是尴尬了一阵。与成盛青的恭谨敬畏全然不同,陛下单膝曲起坐于塌,凝眸打量着他,似乎要重新估量一番面前这个青梅竹马的兄弟。他扬着下巴面色不悦看着成盛青,脸上鲜明的怒意完全没有丝毫一国之君的仪态与修养。

  陛下是个向来不会将政务与私生活分得太清楚的君主,曾经一度把奏折带到妃子的寝宫里去,闹得满朝文武百般进言,或道君无君威,或道有乱朝纲,最终吵得他烦了才答应奏折不出朝阳宫,但随后就将朝阳宫大肆改造,在桌案后放置了一张舒舒服服的软榻,方便随时就寝,或者召妃子就寝。

  成盛青已经习惯了陛下的不拘无术,但这时他刻意的恭谨在陛下颇为痞气的怒意面前,却显得有些可笑。他轻咳了两声,既尴尬又有些安心。尚好尚好,既然陛下不以国君之威来质问他,那一切都尚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即恒逃狱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成盛青决定先发制人,陛下已经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若傻傻地等着圣上发问,岂不是自找死路。他一边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分寸,一边组织说辞慢慢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竟能从甘希的手中逃脱……”

  “是啊。”陛下扬了扬下巴,“你给朕推荐的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连朕都拿他不住,更不用说有人里应外合协同劫狱。”

  成盛青大惊,忙抬起头道:“劫狱?陛下认为是我协同劫狱?这从何说起?”

  陛下的目光冷了下来,他坐正身子双臂撑在案上,音色低沉目光如炬:“盛青,朕早说过你不适合朝堂。不过一句话就将你套了出来,如果今日这里是朝堂大殿,有人拿这个来参你一本,你岂不是不打自招?”

  成盛青也急了,他管不了那么多,几步上前跪坐在陛下案桌边,凝着陛下的眼睛为自己伸冤:“陛下,我确实将即恒视为挚友,当日在郊西因为他我军死伤无数,包括我自己都受了重伤,可我的确一再要求留他一条性命,因为我不忍心亲手将他处死。但我万万不是存有这个心思,这次劫狱事件真的不是我!”

  陛下平视着他眼睛里毫无遮掩的光芒,鲜少有人敢于在他面前如此坦露自己。即使口中花言巧语、舌灿莲花,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眼睛会泄露人最真实的内心——包括那个生来就带有义眼的怪物。

  成盛青激动不已,一路上他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但当真被陛下这么直接地问罪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蓦然涌上心头。再好的兄弟也罢,这个男人是皇帝,他的一句话能左右江山动荡,历史沉浮。

  即恒屠杀天罗将士,已被视为外敌。而私自通敌,劫狱助逃的行为是实打实的叛国罪,诛九族。

  成盛青可以担起一时信错了人的后果,但他没有能力担负起整个成家的厄运。

  “你看看这是什么?”陛下将手中的一只小瓶扔到成盛青面前,成盛青愣了愣,拾起瓶子端详。瓶身不过两根手指大小,通体黝黑,色泽通明,端的是上好的材质,而瓶身一面描金绘制着一种独特的花纹。成盛青看到那花纹的时候脸色霎时惨白:“这、这是——”

  “这是陈家的家徽,若兰。”陛下替他说了出来,继而又道,“据甘希汇报劫狱之时共有三人,从身材体型粗略判断都是年方二十上下的少年。朕记得你送进清和殿的护卫当中,除了即恒还有三人,他们……”

  “这不可能!”成盛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陛下眉头微蹙,面露不悦一字字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他们三个人都是你的部下,这一回朕想保你,才是不可能。”

  “那他们人呢?”成盛青脸上血色尽失,但他的神情却坚定无比,似乎笃定了那三个小鬼绝对不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陛下冷哂,略有无奈地道:“据说,‘凭空消失’了。”

  成盛青大舒一口气,欣然道:“那就不会是他们。陛下见过好好的人类会凭空消失吗?”

  他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即恒不是人类,有这个本领来救他的定然也非凡人,不论他们以怎样的形式消失,对成盛青来说都是可以慢慢接受的。可是这个解释对陛下会有用吗?他会相信吗?

  哪知陛下一下子被问住了,面露难色:“这……”

  成盛青误打误撞,虽不知所以然但心道有救,可惜来不及高兴,陛下指着瓶子说:“那这瓶子怎么解释?这可是铁证如山的证据,而且这瓶中所装的金丝叶虫是当年先皇赏赐给陈家,放眼天罗绝无二家之物。是它解开了即恒身上的寒铁,并且被遗留在了现场,你又作何解释?”

  成盛青将那乌黑小瓶端放在桌上,斩钉截铁正色道:“当然是栽赃嫁祸!”

  “什么?”陛下拧起眉头。

  成盛青有理有据地分析:“陛下你想,孙钊和张花病都是苦孩子出生,自军中长大,军纪如山,他们断不敢违逆皇权。子清更不必说,他出生官宦名门世家,家教严苛,劫狱大罪当诛九族,他岂会不知?又岂会拿着陈家老老小小百余口人命去任性?——臣以为,这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陛下冷笑:“朕倒认为这几个人年轻气盛,兄弟义气,也许就真敢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豁出命去劫狱。”说到这里他古怪地笑了一下,“盛青难道你忘了,我们两个十年前也敢当着文武百官和先皇的面在比武大赛上作弊,为了让小瑾夺冠,当时我们有想过后果吗?”

  成盛青一滞,脸色惨白,但仍是坚持道:“就算他们一时意气,又怎会偏偏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遗失?那三个孩子虽都不是将才,但也不致于会蠢到这个地步。”

  “说不定你高估他们了。”陛下冷冷一笑。

  “陛下!”成盛青的眼神已近乎是哀求,他的一切信心都在面临奔溃,但他不能输。一旦松口将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成盛青难以想象——这不仅是两个家族的毁灭,成家与陈家在朝廷的根基之深,一旦铲除,会牵连多少人命?甚至对朝政都是致命的动荡。所以陛下没有将此事提到朝上,而是在第一时间召来成盛青,需要他给出一个交待。

  “如果他们三个被当场抓获,那我无话可说,甘愿承担管教不严的罪责。但目前这都只是推测,人证空口白话,物证存有疑点,没有切实的证据万万不能草率定罪,毕竟——”他顿了一顿,小心地组织着措辞,“毕竟这关系到朝中两大家族的存亡,相信陛下深知利害。”

  “但朕总要给天下一个交待,不然岂不是宣告我天罗无能,竟让人肆意屠戮逃逸?”

  成盛青急忙道:“陛下若信得过臣,臣愿意担当这个重任捉回逃犯与其同党,为我的部下洗清嫌疑。”

  他目中恳切,实不作假。陛下叹了口气,沉吟道:“可你自己都有嫌疑,朕将这个重任交给你,只怕难以服众。”

  “那就让甘大人一同协助,这本就是他治下失职,也可让他戴罪立功。”成盛青咬了咬牙。

  陛下深邃的眸子凝了他许久,终是颌首认同了这个建议:“那便照爱卿所说的办吧,准了。”

  成盛青正待松一口气,陛下又话锋一转:“不过朕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这时间包括小瑾大婚之宴在内。如果三日后你完不成任务,就别怪朕无情。到时请你好生待在家里,直到犯人落网,你洗清嫌疑为止。你听明白了吗?”

  成盛青怔愣了半晌,心下凛然。陛下的意思是不允许他去参加小瑾的婚宴了?甚至三日后如果他交不出人,那么他就要被软禁在成家?

  “陛下……”

  “怎么,你不明白吗?”陛下的声音里已渐入冷意。

  成盛青闭了嘴,只得道:“臣……领旨。”

  走出朝阳宫的时候已至晌午,日头大得吓人,晃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成盛青扶住头,一时有些目眩,身后两个守卫连忙上前扶住他:“成将军你没事吧?”

  成盛青站稳脚跟,向那两人挥了挥手:“没事。”他踉跄走出两步,回头看着巍峨高大的朝阳宫,忽然第一次感到陌生。

  ***

  成家老宅里的春.色已渐糜,这个家的最后一个女主人已经在前些年过世了。而现任的主人又常年不在家中,虽然有家仆时时照料这些花草,但俨然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与艳丽。

  成盛青走进这个家,并没有感到些许温暖。只是当他甫一踏进家门,就见管家急色匆匆地跑来:“少爷!哦不,老爷,你可回来了。”

  “徐伯,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徐伯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仆,忠心耿耿侍奉成家三十年了,成盛青是他一手带大的,即便如今他已是成家的家主,在徐伯眼里他仍然是那个爱追在他身后的小少爷:“少爷……陈家的小公子和另外两个小公子等你很久了。”

  “子清?”成盛青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大步走进门厅,果然就见三个少年一脸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看到成盛青来了,愣了好半晌才醒过神,孙钊当先一个扎子扑进成盛青怀里大哭:“将军,将军!我们……我们……”

  成盛青不知所措,但听孙钊“我们”了半天都没有个所以然,便又看向另外两个孩子,却见他们同样一脸惨白之色,活像大白天见了鬼。

  他转身让徐伯出去,并嘱咐没有吩咐谁都不能进来。将门掩好之后,孙钊还贴在他身上扯不下来,他只好瞅着陈子清问:“怎么回事?”

  陈子清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小得蚊子都听不见。他们局促地搓着手,低垂着头,恨不能缩进地缝里。这副样子成盛青再熟悉不过了,心底骤然涌起一股绝望:“该不会今天早上劫狱的……就是你们吧?”

  孙钊的哭声停止了,另两个少年几乎停止了呼吸。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否认他。成盛青简直要一头晕过去,若不是孙钊抱着,他简直想撞墙也要晕过去,最好撞个失忆!

  “将军对不起……”陈子清嚅嗫着道。

  “这是对不起可以解决的事吗?!”成盛青厉声吼,他身上还有伤,体内气息一乱骤然站立不稳,若非孙钊抱着不肯撒手,只怕早就倒在地上了。

  三个少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倒茶的倒茶,顺气的顺气,道歉的道歉。成盛青缓了好一会才从目眩中清醒过来,然而这份清醒却让他掩面悲泣——天要亡我,天要亡我!他刚在陛下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劫狱绝对与他手下三个小鬼无关,结果前脚踏出皇宫,后脚一进家门就被告知了这一悲惨的事实,这哪里是天要亡他?这是天罚吧,因为他招惹什么不好,偏偏招惹了那么个戾气过重的小老虎!

  人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也有人道夜路走得多了就容易撞见鬼……他是撞了只厉鬼,还是心甘情愿撞上去并死心塌地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成盛青深深喘着气,陛下既然有意将这件事于私下里解决,并且在明确怀疑的情况下愿意交给他解决,说明陛下也有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意思。毕竟将成陈两家一窝端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慢着……他忽然明白了陛下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成盛青一个激灵直起腰,脸上扔挂着未消的怒意。三个少年并排跪在他面前,一齐等待接受惩罚。成盛青理顺了头脑中的思绪,正色将陛下的命令重复了一遍。少年们听完个个面色如土,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而今却还要连累成盛青,如果这时再开口求将军救他们,他们一定会打心眼里深深地鄙视自己。

  可他们毕竟还是未出世的小鬼,虽然已经有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觉悟,却还没有这份果敢。即便心里十分明白该怎么做,却没有勇气第一个说出来。于是是非定夺,竟全凭了成盛青做主了。

  成盛青见此情景只好又深深叹了口气,更觉陛下果真料事如神。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我们现在该抓紧时间商量一下今后要怎么办。”

  孙钊在成盛青面前藏不住心事,忍了半晌最终还是问出来:“将军,你看我们要不要自首……”

  “自首个屁!”成盛青没好气道,一股脑地骂道,“你当这是什么罪?偷了一锭银子打二十大板就结束了吗?还是杀了人去偿命,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那么简单?——这不仅仅是劫狱,还是叛国罪,你们就是有两个九族都有诛!”

  孙钊和张花病都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对“九族”的概念并不深。但陈子清不一样,他家里老老小小仆人婢女加起来就有两百多人,还不算旁系亲属,这一家子洋洋洒洒地砍下来,就是刀也得砍出豁口了。他又扑通一声跪下,这一次急得快哭了,抓着成盛青的大腿直摇:“将军,将军!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慌得痛哭了出来,一直强忍的眼泪这时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倒让一干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个少年一直恪守着家教,虽然初识时免不了带有一些小少爷的脾气,可内心里仍然只是一个心存善念的孩子。他跟着成盛青上战场,跟着成盛青拿刀,却还没有杀过人,没有沾过血……而成盛青也早就看出,他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根本就不适合拿刀。

  陈子清的爆发彻底动摇了三个人的信念,眼看连最镇定的张花病都开始有些奔溃,成盛青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恐怕他们就当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陛下不是只给了他一条退路。

  “你们都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成盛青以将军的口吻发号施令,这一招很管用,三个少年立刻停止哭泣,眼里仍然有泪,气息依然急喘,但都强制自己静下来等待判决。

  “你们仔细想想,如果你们去自首,定然牵连众多。将有两个大家族要从天罗消失,这对朝堂安定,乃至国家安稳都是一大威胁,如果这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他就不会让我接手这个案子。”

  “可是……”陈子清哭得打嗝,断断续续地问,“可是说三日内……将军交不出人就要……被软禁,甚至连公主的婚宴都去不了……”

  成盛青颌首:“是啊,三日内我交不出人就要被软禁,可三天内我若交出人就要被抄家了,你们说哪个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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