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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私刑 二


  甘希领命上前,一板一眼地问:“陛下,您是想要一身立体的皮,还是一张平铺的皮呢?”

  陛下一愣,顿时失笑:“还是甘爱卿想得周到,依你看,是一张立体的皮好看,还是平铺的好看呢?”

  甘希抬起阴蛰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即恒一眼,戏谑道:“这小鬼也不知身体有没有发育全,恐怕没什么看头。依卑职看,不如拣干净的部分做一面战鼓,日后出征擂战神皮鼓,别有一番士气。”

  “哈哈哈,妙计,妙计!”陛下拊掌大笑,“此时还不忘美感与艺术,爱卿果然是奇人。不过,朕就想要一张完整的皮,难道爱卿没有这个本事吗?”

  他目中阴冷之色掠过,甘希有些为难,只好如实回答:“望陛下恕罪,狱中仅有刑具,没有洗具。那寸长的铁刷一刷下去,难保皮肉完好。只怕是越刷越浊,最后连一面战鼓的皮都留不下了。”

  此言言之有理,陛下也不再执着,便道罢了:“那就直接剥吧,剥了再洗。”

  甘希领命,自腰间抽出另一把三寸匕首,这一把比陛下手中那把更精巧,刀刃上一道血槽打磨得光滑,刀尖尚带有一丝灵巧的弧度,如一把残月。他轻车熟路拈刀在手,如拈一朵夜梅般信手优雅。两个手下左右侍立,一齐上前就要剥去即恒的衣裳。正在此间,突然一丝穿透血肉的撕拉声震得人头皮发麻,被铁钉钉住的手腕猛然一挣,竟生生自木桩上连钉拔起,赫然挥拳向甘希砸去。

  甘希收势急退,那一拳擦着他门面掠过,带起的拳风亦是松软无力。他目中精光暴涨,反手一刺,刀尖正中小臂,哚的一声钉入了木桩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即而起,少年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而下,连哀鸣都染上了几分凄厉。

  那一刀不偏不倚正中腕间经络之间,虽不伤经脉,却是奇痛无比。如若有人握住刀柄一路切下去,足以将他的整条手臂轻松割成两半。他挣脱铁钉就已耗尽了力气,然而这殊死一搏却只给自己换来更深的痛楚。

  甘希脸颊上滑下一滴冷汗,中了神仙散却还能动弹的,迄今首例。他的身后已传来一股慑人的寒气:“爱卿,方才是谁说玩火切不可自焚?”

  “陛下……”这头嗜血野兽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惊慌。

  陛下目光如炬在他身上停了片刻,转而看向困兽穷途的少年。他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痛苦令他清秀的面容变得扭曲,然而唯有一双幽瞳之中燃烧的金色火焰象征着冉冉不息的生命力。

  “士可杀,不可辱……”他竭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伴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自他周身散发出来,混在火把之中将空气燃起一丝丝躁动与不安。

  “你是辱朕要剥你的皮,还是辱有人碰你的身体?”陛下笑得一派自在,好像刚才那一幕惊险的变故早在意料之中似的。这个男人永远有着掌控大局的本事,他高深莫测的笑容里不知藏着多少试探与诡计。而不论真与假,他的话都让即恒绷紧了神经。

  “不说话就算是承认了?你有一种特殊的洁癖,不如说是恨意更为恰当,不喜任何人触碰你的身体,反感到忍无可忍。如果真是这样,朕倒是很奇怪”他凑近了在即恒耳边问,“你是怎么跟小瑾上床的?”

  即恒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脸上血色褪尽。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为什么……”他仓皇地抬起眼,试图在男人眼里找出一点端倪,然而很快又否定自己关切的重点,“不,我没有……”

  陛下笑起来,既没有怒,也没有恼,他眼里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是啊,你没有。朕曾经提醒过你,要你保证她身心的完整,可是你既然勾走了她的心,又为何不要了她的身?身为男人,你简直是个废物。”

  火光在男人脸上勾勒出一圈晦暗不明的轮廓,即恒一时之间有些怔忪,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怎么,难不成你真以为,朕允许你待在清和殿就为了做劳什子护卫?你当朕的皇家护卫军都是吃素的吗?”陛下轻蔑地瞥着他,目光阴寒。

  脚下的血洼还在扩大积蓄的范围,整个牢室里静得只能听见血流淌在地的声音,和一室震惊紊乱的心跳。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忽然醒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落入了一只鸟笼里,他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让人像看戏似的看在眼里。就连一丁点的隐私都没有。

  而那个少女同样过着这样的生活,甚至比他更长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死都不肯松口,一定要她出嫁,可是你……”即恒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试图理解这个男人的任何举动,羞辱与愤怒,惊恐与无措一齐攻击着他仅剩清醒的意识,“你安排这一切是想毁了她?你想让她死?”

  “你错了。”陛下断然,“朕要她死的机会多得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那你到底想怎样?”

  “朕要她爱上一个人,除了暮成雪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

  “什么……”即恒怔住,简直不敢相信。

  陛下的脸上挂着一抹残酷的笑容:“朕不在乎她与谁有过肌肤之亲,朕只要她带着一份心死的爱恋嫁给暮成雪,仅此而已。而那个人,不是你,就是盛青。实在不行,还有一个陈煜名,孙钊,张花病……谁都可以有这个资格去掠夺她的真心。而暮成雪要的,只是她的人而已。”

  一柄过于锋利的剑需要剑鞘来收敛它的锋芒,而剑鞘于剑,是冷酷无情的。

  “就因为这样?”即恒摇着头,不肯置信,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那个理由才是真相,“她并不爱暮成雪,你对她了如指掌,难道会不放心她嫁给暮成雪以后会变心,不再听你的话?……你给她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又把它生生夺去,令她彻底心死……难道你设这个局,仅仅是为了让她不可能再爱上暮成雪?难道你不怕在考虑暮成雪之前,她就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了?”

  他一连串问出,最后竟有了质问的底气。有一把火在他瞳孔里烧,那里面满是愤怒。

  陛下凝着他半晌,突地叹道:“如果没有这样的因缘际会,也许朕与你,会成为朋友。”

  这句话是他发自肺腑的心声,然而下半句他并没有说出口:知己知彼之人,如果当不了朋友,那就是死敌。

  从来没有人能够将他精心布下的局一一解开,也从来没有人解开了还能够当着他的面一一道出,更没有人能够一一质问。

  “你在小瑾身边不过一个月,竟然如此了解她性情,也不枉她痴恋你一场。”陛下唇边浮起莫名的笑。

  “是,她痴恋我,我却辜负了她。想来也正合你的意,再完美不过。”即恒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满口都是化不开的腥味,堵塞在喉间,“我似乎总是在无意中成全了你的计划,尽管我很懊悔。那陛下可否今日就对我坦白一切?就当是对你计谋的一大功臣最后的犒赏?”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同朕讨价还价?”陛下冷哂。

  “君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自然没有这个资格。只是……”他顿了顿,抬起眼,不假思索地说,“陛下与我之间的矛盾难道不是皆因她而起?至少让我死个痛快,死得瞑目。”

  陛下怔住了,他不可思议地凝着那双异色的眼睛,没有答话。即恒知道自己猜对了,什么河鹿一族的末裔,什么纯血种的传奇,都不过是他茶余饭后的一时兴起罢了。陛下在乎的事,在乎的人,从头至尾只有和瑾而已。他不放过他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和瑾罢了。

  “莫非你真有读心之术?”陛下似笑非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陛下不是说,如果不是这样的因缘际会,你我当是知己好友。既是知己如知彼,陛下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看来朕不杀你都不行了。”陛下爽朗地笑起来。

  即恒没有接话,他知道一切都近了,在陛下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他的死期也近了。手臂上的痛苦摩擦着刀刃,若轻易动之极有可能伤到经脉。肉体之伤容易愈合,而经脉之伤却有些麻烦,稍有不慎甚至会落得终生残疾。他已经失去了一只左手,难道连右手也保不住了?

  “三世为王,三生为煞——这句话你可曾听过?”陛下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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