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十章,沙中雪 2
银光碧潭，宛若银河悬于九天，巍峨的青山，绵延千里叫人流连忘返。然而这般秀颀的美景，今时今日却无人欣赏。
绯九离将昏迷不醒的容桓之带回银潭岭时，慕紫贞和一步瑶正在查看羽逢的伤势。天权殿主容桓之重伤归来的消息一下子在银潭岭炸开了锅，几人当下便赶去了天权殿。
“小离儿，你告诉我，阿桓昏迷前都和你说了什么？”慕紫贞开口问道。慕紫贞坐在容桓之的榻前查探他的伤势。她面色不善。千年以来，她时常给人以超脱世外的感觉，发生再大事，也不见一丝负面的情绪，不见一丝慌忙和不奈。
这是融珣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而自从羽逢重伤不醒，融珣眉间的结就没有打开过，他极力想要隐藏怒意与不安，却无济于事。身为仙家，他竟也不过如此。
“他没能说什么。”九离道，“他……说不了话了。”
说不了话？！是失语了么？！
融珣大惊失色。他记得那日容桓之从东海赶来，勉强控制了羽逢的病情，却又神色慌张急匆匆地离开。薛牧受岭主慕紫贞的指示前来查看羽逢伤势，提及了在巫丘城外容桓之遭困一事。融珣心中不安，便立刻决定立刻带着羽逢及弟子回银潭岭。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与容桓之一别之后，他竟会遭受如此大的变故！
黄宝宝跪坐在角落里啜泣，无论别人问她什么，她都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一步瑶脸色灰白，已经耗尽乐耐心，扬声道：“你是东海唯一活下来的人，如何能不记得！”
黄宝宝猛摇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不……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一步瑶着急之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黄宝宝一声尖叫推开了她：“不要碰我！”
两人都跌到了地上。
这混乱情形，出乎了众人意料。
“阿瑶。”慕紫贞开口，声音温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步瑶这样去探知黄宝宝的思想是银潭岭明令禁止的，堂堂摇光殿主，怎能如此失态。可纵然是万年淡雅如水的慕紫贞，她声音中的危险意味也藏不住了。一步瑶自然更顾不得许多，站起身，看着惊慌失措的黄宝宝，道：“你究竟为何存在？为谁而生？你当知无不言！”
“我不想的！”黄宝宝委屈地喊道，“不记得了啊！我没有撒谎，我头很疼你不要问了！”
一步瑶强忍下怒意，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绯九离：“若她真的不记得了，便是怪你打晕她那一掌，害她失了忆。”
一步瑶对容桓之的在乎超乎绯九离的预料。但她回想起十年前，也在天权殿，容桓之时隔五百多年第一次回山，当时一步瑶动情的表现充分说明了一切。
不是绯九离不能体会一步瑶的心情——若受伤之人是墨宣或者则音，换作之前的她拆了房子都是可能的；也不是她不关心容桓之，只不过见她逼迫黄宝宝，绯九离心里很不舒服，她一直就是一个护短的人。她道：“我那一掌只是为了让她睡安稳些，若是对她造成了冲击，那也只是暂时的，不妨让她去睡一觉，没准醒来就想起来了。”
“你！”一步瑶愤然握拳，绯九离这个人，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她都难以容忍。在绯九离血洗银潭岭之前，她对绯九离并没有什么偏见。然而想到容桓之因为这个女人而遭受的一切，她很难释怀。十年前岭主让容桓之收绯九离为徒时，两位当事人都极力反对，可岭主十分坚持，一步瑶也只能尽量宽恕她，善待她。可如今容桓之受伤，绯九离的态度却叫一步瑶不能不愤怒。
“阿瑶，冷静点。”天枢殿主君珩开口，看向抽抽嗒嗒的黄宝宝，“黄宝宝，你且去休息。”
一步瑶深深吸了口气，对同样愁眉紧锁的薛牧说：“薛牧，你送黄宝宝去房间，看看她的伤势。是我太过着急了……”
薛牧没应声，上前扶起了泪眼婆娑的黄宝宝。
容桓之受伤，薛牧的内心也有一阵愤恨翻江倒海。自小流落街头，是容桓之救他，教导他，指引他上银潭岭，对他而言，容桓之亦师亦父。他一想起巫丘城外，妖王欲取容桓之性命，这股愤恨就更加汹涌，扶着黄宝宝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力，惹得她又开始掉眼泪。
“岭主，关于容……关于天权殿主，我还有要事禀报。”绯九离道。
慕紫贞抬起头。
绯九离不说话。慕紫贞微微一愣，道：“你们都先出去。”
绯九离面色深沉，慕紫贞心略略一沉，她站起身，负手道，“只剩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仙骨……不见了。”绯九离看到慕紫贞徒然大变的面色，“墨宣也不见了。”
她将龙神冢前后之事完整地告诉了慕紫贞。
慕紫贞闻言，声音再不复温和，她冷冷道：“阿桓仙骨丢失一事，切记不可伸张。这件事你不要管，我另有安排。”
“我不要管？”绯九离不解，道，“岭主，你是不放心我么？我知道仙骨的重要性。神魔之子的仙骨，多少旁门左道都觊觎它，而我也有听闻，这仙骨是他能重生的关键。我之所以单独和你说这些，是因为在这银潭岭，我只信你一个人，可你并信任我。”
“我信任你。”慕紫贞道，“我若不信你，当初也不会执意让你拜入他门下。只是此事我另有安排。”
“我来。”
绯九离闻声回头，是薛牧走了进来：“桓之师父仙骨的事情，请岭主交给我。”
“我正有此意。”慕紫贞点点头道，“你说在巫丘城外见到了妖王禾希，她想对阿桓不利是么？”
“妖王禾希？”绯九离惊讶，“可容桓之说是禾暻想杀他，话说回来，他在妖都都不曾见过禾希……”
“当日在巫丘城外，妖王禾希确实不是在紫郢都见到的模样。”薛牧皱起眉，努力回想了一下，“可我觉得是她，味道不骗人的。”
慕紫贞闻言，微微蹙眉：“原来如此。薛牧，你准备去妖都走一走吧。”
“是。”
“那我呢？继续追查血妖的事？”绯九离问。
“血妖的事你也不用继续查了。薛牧接触过受伤的羽逢，也研究过遇害的尸身，这件事交给薛牧。”慕紫贞说，“小离儿，你和我去找宣宣。”
慕紫贞让她去找墨宣？真的么？
“去哪儿？”
“上天界。”
上天界……绯九离脑袋一懵。上天界，娘在那里。
就在她沉浸在思绪之中难以自拔时，融珣面色惨淡闯了进来。慕紫贞缓和了口气，说：“怎么了？”
“岭主……”融珣一下跪到地上，吓着了绯九离，他将头深深埋下，“前天枢殿主，青烟阁主慕青鸢，辞世了。”
绯九离如闻晴天霹雳，震惊不已。
慕紫贞负于身后的手垂了下来：“死了？”
“……人间已经传遍了，还请岭主节哀。”
青鸢死了？
“具体细节尚不清楚，君珩和阿瑶已经动身前往巫丘城彻查。”融珣低声道。
慕紫贞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她扶着床沿，缓缓坐到了榻上，容桓之还阂目躺在上面。
墨宣，桓之，青鸢，相继出事。命运啊……
饶是活了这么久，看淡一切，却也割舍不下。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安抚失去亲人的痛，他不愿多说，却不得不开口：“岭主，现如今更糟糕的是，春秋会长宣布要公开青鸢私藏的《枭皇剑春秋》……”
慕紫贞很快恢复了神思，重复道：“《枭皇剑春秋》……”
“正是。”融珣面露难色，“战乱年间，须阳撰写掠世武经《枭皇剑春秋》，轰动天下。”
那时，融珣起兵征战，欲一统支离破碎的江山，成就大业。他见到流离在战场边缘的须阳时，便决意要让须阳这般的旷世奇才为自己所用。于是他设计俘虏了须阳，收了他的剑，将他随军关押。融珣日日与须阳交谈，诱导他写下剑法和行军之道，短短两年，就成就了这本武经。《枭皇剑春秋》写成之后，融珣称须阳为刀皇剑圣，还散布谣言，得武经者，得天下，同时，他将武经所藏的地点编成了歌谣唱遍大江南北。而事实上，须阳和武经都牢牢掌控在融珣的手中。有了须阳和《枭皇剑春秋》，融珣收获了民心，而须阳也不曾辜负他的期望，助他打下了銮国江山。
他犹记得自己对须阳说的，要名垂千古，要做千秋圣君。
而他不曾想到有一日自己会放下江山，放下权势，走进这杳杳仙岭。更无法料到，当时提剑纵马，意气风发，竟能影响到今日天下。
须阳更早地厌倦了人性的残忍和贪婪，厌倦了生杀掠夺，弃刀休剑修行去了。而融珣选择了天下，失去了挚爱，最终成了万人敬仰的圣君明帝。却在独坐高堂的时候，他才明白那时他要这天下，只不过是为了讨得那一个人的欢心罢了。
讽刺啊！于是他又抛下了皇位，走进这银潭仙岭。
“若是武经面世，人间，会起战争的！”融珣沉痛道，“天下难安啊……”
慕紫贞深深叹息，她的眼中是浓重的悲伤：“天下将乱，不知有多少偃旗息鼓了千百年的人在窃喜。”
“岭主……”融珣垂下首，“请岭主指示。”
“既然是须阳为你写的，又由青鸢看管了这么多年，那这本《枭皇剑春秋》就是我们银潭岭的东西，谁都不能给。”慕紫贞说得坚决，“小离儿，随我去上天界，我们立刻就出发。去找宣宣，也去见见写出这玩意儿的天才。”
说罢，慕紫贞便大步走出了天权殿。
天下太平，她竭尽全力追求的不过是这四个字。可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永久的安宁，也没有永久的动荡。她活得越久，就越是疲惫。
对她绵绵无期的生命来说，永久的只有虚无。
青鸢守了六界三百多年，接下来的事，还是为娘的来做吧。
慕青鸢的死，给银潭岭造成了更大的冲击。银潭岭进入了非常的时期，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再多美景都成了虚设。弟子们看着他们的岭主从眼前走过，面容萧肃。
忽闻通天道传来一声巨响。
慕紫贞停下脚步，有弟子禀告说，有妖人擅自进入银潭岭，与巡查弟子起了冲突，打伤了几个弟子，现在正与开阳殿主临泽对峙。
一个妖人竟然惊动了临泽？
慕紫贞微微皱眉，转身走向通天道。
这非常时期，究竟是哪里来的妖人？绯九离也很疑惑，不敢掉以轻心。她跟在慕紫贞身后，快步赶到通天道，却见一地狼藉，多名弟子受伤倒在地上，而黑衣女子衣袖飘扬，手执宝刀，刀刃直指开阳殿主临泽的鼻尖。临泽愁眉紧锁，一脸的不可置信，而那黑衣女子却面带笑意：“临泽，你认不出我？”
临泽盯着孤月刀，眼眶渐渐发红。
黑衣女子听到脚步声，抬眼，认出了慕紫贞，她收起了刀，眼眶发红，跪下行礼：“劣徒申屠宛，见过岭主。”
绯九离听到这个名字，诧异地看着黑衣女子。
申屠宛，她是宛丫头？那个丑丑的，则音记挂了多年的宛丫头？
“抬头。”慕紫贞道似乎也难以相信。
申屠宛抬起头，目光飘向绯九离。
顾盼倾城绯九离，如此绝色的脸，定是叫人过目不忘的。
申屠宛眯起了眼。
可再美的脸，也有扭曲得让人发指的时候。她记得，她记得这张脸是如何阴鸷狠毒地说——
我祝愿你在这里死去……否则，你将永生摆脱不掉乐正则音的命运！爱他所爱，伤他所伤，为他痛，为！他！死！
“你是宛丫头？”绯九离禁不住开口问道。
这个声音，申屠宛也记得。
原来是你，原来你在这里。
在奚虞山中，她双目失明，没能认出绯九离。没想到十年后，又安排她们见面。
申屠宛低眉一笑，眼泪落了下来：“好久不见。”
她要杀的人，竟都在这里。
(https://www.biqwo.com/dudu/57/57722/3226398.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wo.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w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