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十八章,天煞孤星 下
面对青衣人，乐正则音泰然自若：“你是阿白。”
邢无克嘴角微微扬起：“邢无克。”
“邢无克。”乐正则音口中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你身上有阿白的味道。”
“你还是叫我邢无克吧。阿白这个名字，我听着很不习惯。”邢无克走向则音，空中弥漫着浓重的压迫感。
“是你将我召入幻梦？”则音问道。
“别说废话。”邢无克冷冷说道，“今日相见，是为将迟了十二年的真相，告知于你，坐下听。”
乐正则音，祸天之子，承接阴皇血脉。隐藏十二年的谜题，今日全部揭开。
他生在人间，长在人间，然而，人间却并非他的故乡。
他的名字，是乐正凡起的，为了纪念愧对的姓氏——阴泽。
他身上有一半的凡人之血。半阴半阳的体质让他无法进入阴鬼界，而阴煞的本性让他在人间也难以融入。也许，四处漂泊，就是他的命运。
他体内的煞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大，终于在五年前的时候，阴气反噬难以控制，终致大病一场，他的生命在那一年静止，足足沉睡有两年！
绯九离为替他寻药，走遍四海。而就是那时，一位老者现身于梦中教他阴间的术法，其中包括幻梦之术。修习术法的过程中，他渐渐能以克制体内的煞气，找到人鬼之气的平衡。
“你周围的人都因你受难，你认为是命？你怎知，不是故乡在召唤你归去？祸天封于赤硫山，阴皇失去爱子，日益消沉，千年来，老态毕现。”
继承阴皇血脉的乐正则音，是阴鬼界的希望。
“然而若不学习阴鬼界术法，你贸然回到阴鬼界会很危险，现在的阴鬼界，因为阴皇的衰老，也开始暗藏危机，我必须保证你安全无虞。所以五年前，我化作老人在你梦中教你术法，帮你压制煞气，也为回到阴鬼界做好准备。”
邢无克的话，像重锤敲击在乐正则音的心口。此时此刻，已经无需怀疑自己的身世，他的父亲，祸天乐正凡，正是阴皇之子阴泽梵。
“为何要化成白猫？”则音问。
“这样做，一来是为了护你们父子周全，二来，是因为我与流焱宫主有约定，在绯九离离开赤硫山时，劝她回到母亲身边。”
“我爹知道么？”
“他怎会不知。我与他数千年的挚友，他在人间的遭遇，我亦一清二楚。”邢无克道，“当年，你母亲生产时，银潭岭的摇光殿主一步瑶前来捉捕。你父亲引开了一步瑶，她许你父亲七年之限，却没能阻止玉衡殿主斩草除根的心。墨吟雪为了保护你，强忍剧痛一个人逃到山下，是一对凡人夫妻帮忙接生的。我虽然当时设法拖延了玉衡殿主，但赶至山下时，她已经离世。”
因为要保护乐正则音，乐正凡始终没有向银潭岭报仇。
“非我族类，难论善恶，回阴鬼界吧，有你的亲人在等你。”
邢无克走后，乐正则音没有离开幻梦。他走在故乡的槐树林间，每一步踏出，都是千般沉重与愤怒。
他回味着邢无克说的每一句话，回忆着和父亲相处的短暂时光。银潭岭有银潭岭的理由，可与他何干！这个毁他家庭安宁的地方，多待片刻都不值得。
母亲分娩时还要拖命逃亡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愤怒立刻冲破理智。
若不是阿宛，他不会在这里。
他要离开！
一时之间，煞气冲破禁锢。
就在这时，一道嫩黄身影闯入视线：“何方妖孽，扰乱银潭岭，看招——”
温琦如本想趁着露天午宴，四处走走，认认银潭岭的路。远远看到天玑殿的恢弘，她忍不住便进来看看，不想竟是闯入了则音的幻梦。
看到他煞气漫天，温琦如条件反射迅速出招，如行云流水，不给乐正则音思考的空间。必须制服他！这是她立功的机会——
乐正则音体内的煞气突然爆发，完全不受控制。他一心只想离开，并不想伤人，可内心有个声音在说，有人挡道，除之便是！
温琦如的剑就要抹上他脖子的一刻，他一把捏碎了温琦如的剑，眨眼之间，手中利刃碎片已□□了温琦如的心脏。
快得谁都来不及反应。
这是他的力量，陌生，又熟悉！
很畅快，又很惊心！
鲜血溅上双眼的瞬间，他停下了手。
杀人的本能，让他恐慌，让他欲罢不能。
温琦如大睁双眼，不可置信，轰然跪倒在地。
他看着死不瞑目的少女，对银潭岭的仇恨与愤怒，顿时只剩下一腔无可奈何。
这就是你，祸天之子，乐正则音。
露天午宴上，众殿主忽见煞气冲天，急急向天玑殿赶去。申屠宛目不能视，却知大事不好。
最先赶到的天玑殿主，看到乐正则音坐在温琦如的尸体旁，没有上前，无声地叹了口气。
慌忙赶来的申屠宛不知发生何事，只问道鲜血的味道。
她听到则音轻声说：“对不起。”
他想珍惜他们之间的情谊，虽然他无数次地抗拒她，可他心里是想保护她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情谊，怕是要就此终结了。
临泽一见温琦如惨死，怒不可遏，扬剑就向则音斩去：“孽障拿命来！——”
强大杀气扑面而来，申屠宛第一时间做出判断，飞身闪至则音身前，竟是用手一把抓住了临泽的剑。
然而飞快的剑没有停下的架势，剑刃割着她的虎口，直逼眉前。
就连乐正则音也没想到，如此剧痛，申屠宛竟是牢牢握着临泽的剑，没有半分松手。
“松开！”临泽怒不可遏。
握剑的手血流不止，却没有松开的架势。
乐正则音心中突然一疼，一把握住临泽手中的剑，焦急道：“松手，再不松手，你的手就要废了。”
“则音，发生何事？”申屠宛已顾不得其他，侧首问道。
“发生何事？！！”临泽怒道，“温琦如死了！”
“你杀了温琦如？”申屠宛心一凉，这样一来，临泽也不会再偏帮他了。
“抱歉，哎……”杀孽已经铸成，他别无边辩解。
玉衡殿主冷哼一声，道：“妖孽不除，必有后患！早知今日，我十七年前就该了结了你！”
然而此话一出，又一次激发了则音的愤怒。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气，又硬生生的忍下。眼前是申屠宛瘦长的身影，他的手却紧紧握着：“阿宛，你让开吧。”
在杀害温琦如后，他因为痛苦而放弃抗争，可在见到悬秋水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是的，他是错手杀了人。可是，他方才竟然想着任凭他们处置？这些迫害他家庭的人，这些紧紧逼着他的父亲，让他喘不过气的人，这些，害绯九离接受酷刑的人！
被众位殿主包围的他没有胜算可以逃离，可是，若是毫不反抗，他也太可笑了！
非我族类，又何须过多思量！
怒不可遏的临泽，手中剑硬是割过申屠宛的手掌，剑尖刺破她的额头：“让开。”
“听他解释。”申屠宛知道多说无益，只有这四个字，是焦急，也是哀求。
“杀人偿命。”临泽的理智渐渐恢复，“七修殿主面前，你是要为他违抗银潭岭么？”
“我不会背弃师门，可你要在这里杀我么？”她的声音清冷，没有焦点的双眼此刻迸发出寒光。
她如此以命相逼，临泽怎能无动于衷？！
临泽握剑的手颤了颤，申屠宛一个反手将剑拉到胸口直抵心脏：“一命抵一命，我的命在这里，你尽可拿去。先听他解释。”
这一来，申屠宛不仅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更是赌上了天璇殿的名声。
她竟然，想要为他死？
僵持时，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哈，银潭岭倒是迎来了一位贵客。”
是天枢掌殿君珩！
他一席浅金色道袍，缓步而来，冷眉一扫乐正则音，道：“为何杀人？”
“煞气脱离控制时，她突来攻击，我失手错杀。”
君珩掌殿眯起眼，“何以信服？”
何以信服？死无对证，则音百口莫辩啊！情急之下，申屠宛脱口而出：“我敢以孤月刀起誓，则音绝对无心伤害银潭岭弟子！”
“以孤月刀起誓？”君珩面色不善，“师尊传你孤月刀，想必不是让你如此轻慢对待的。”
“君珩大人，既是失手错杀，还请从轻量刑。”申屠宛低声恳求。
“这不是你第一次失手杀人了。十二年前，赤硫山脉槐树林中，你失手杀了山贼申屠勇，可还记得？”君珩的声音低沉而无情。
申屠宛身子突然僵硬，脑中嗡嗡一片。
“申屠勇虽然作恶多端，却不曾取人性命，而他与妻子曾经救过你娘与你的性命。”君珩问申屠宛，“这样可算恩将仇报？”
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则音脸上也是写满震惊，难道说……
“这份恩情你并不知道，恩将仇报也不能怪你，但杀人的罪责，是免不掉的。”叙君珩语调冰冷无情，“申屠宛，我将这惩恶扬善的机会，让给身为银潭岭弟子的你，你若想要为父亲报仇，大可宣告他死罪。”
申屠宛的身子开始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爹……叫申屠勇……我们住在赤硫山槐树林附近，十二年前，他出去觅食再也没有回来。”这句话，她说得无比艰难。
乐正则音倒退一步，心中一阵慌乱。
他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难受。
“他不是你杀的对不对？”申屠宛的脑中却突然响起一个修罗一样的声音。
我祝愿你在这里死去……否则，你将永生摆脱不掉乐正则音的命运！爱他所爱，伤他所伤，为他痛，为！他！死！
“不可能！……那会儿你才几岁……”
申屠宛的惊惶害怕，像刀子一样割在则音心里，他痛恨自己居然这么懦弱，他想承认，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得不到回应的申屠宛松开临泽的剑，鲜血淋漓的手一把扯过则音的手臂，急喊：“你说话！……乐正则音！”
然而他的沉默，让她的心凉到底。
眼泪潸然而下。
看到她哭，则音觉得快要窒息了，可最后，他还是只有那一句话，他对她说过无数次的那一句：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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