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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至亲


  白月萎靡地侧躺在石床上,远流坐在她身侧,闭目养神。

  他们被关在这里许久,只听得外边脚步声不断,应是有不少人守在外边。

  这毒使白月的法力受到抑制,她的听力范围局限在离石室不出五步的地方。白月霍的一下坐起来就往门口走,远流冷不防受到牵动睁开眼,被白月带到门口,见她和个小偷一样,把耳朵贴在门边,聚精会神地倾听。

  远流漫不经心地拿指节敲了两下,这样似有若无,不细听就听不见的两声,震得白月耳朵发痛,她刚要发怒,瞧见远流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的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他虽然知道黑莲的力量在她身上,却不清楚这是股什么样的力量,这股力量又能衍生出怎样的能力。远流硬拉着她往后走,一屁股坐到石凳上。

  白月奇怪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发现一个重大事实:“你没中毒?”

  远流为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身在局外,连这点儿把戏都看不穿,又如何统领妖界?”

  又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圈套而一言不发。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白月此刻没有半点儿悲愤,平静地开口:“帮我逃出去。”

  “然后呢,”远流瞥一眼他们之间相连的锁链,“然后你再去‘救’他,再被他毒一次,再回到这里?”

  提到遥城,白月神情激动:“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我要问清楚!”

  胸前的伤尚未痊愈,加上连日来的奔波,有恶化趋势,远流咳嗽几声,胸前渗出一些血迹:“还记不记得你救过的那几个神族人?你口口声声要将他带走,他能回哪儿去?神界容不下一个归附魔界的神族人,而魔界也不会放过一个叛逃的魔族人。他一走,便等同于将自己逼入绝境。与你不同,他身上没有黑莲的力量,又如何去与外界对抗?想必他当初归于浣花娘,除了报仇,也有走投无路的缘由。”

  “六界之大,我不信他找不出一个容身之所,”白月固执道,“我就算是劈也要给他劈出一条路来。”

  远流冷声问:“那你自己呢?路要是想劈就能劈出一条,你就不会到这种地步。”

  白月一怔,无力地坐到石凳上,半晌幽幽道:“我不一样,我没得选,可遥城他还有希望……”片刻之后,她恨恨说:“是你害的,全是因为你!”

  远流审视起她,毫无愧色:“我没有赶尽杀绝,没有毁掉他的脸,更没有逼着他堕入魔道,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白月凄怆一笑:“要不是因为恨你,恨神族,他怎么会做这一切?在你的眼中,我们都是活该好丧,对吗?”

  远流没有言语,渐渐握紧腕上的锁链。

  白月笑意更盛:“为什么你非要用我的手杀死我老爹?若不是这样,我还是可以找到办法原谅你的。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是这样一个心甘情愿让你利用的傻瓜。”

  关于这段过往,远流从不争辩什么,也没什么好争辩,他潜入弓远一族做内应是真,用自己的血害死弓远雷也是真。她要恨,就让她恨得淋漓尽致。

  白月立起身,目光决绝:“他也该恨我的。无论如何,遥城不能再留在魔界。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会带走他。”

  *

  正当局面僵持之时,石门忽的转开,遥城走进来,目光凉凉地在白月和远流身上游走,转眼间,石门又闭合起来,将他们三个封闭在狭小的石室里。

  白月惊喜地朝他走去,却听见一声轻笑,不由得停住脚步。

  遥城一步未前,眼中浮现些许绝望:“到最后,你还是舍不得,还是要护着他。弓远一族七百口的性命对你来说是什么?难道就比不上一份懵懂感情吗?”

  白月慌忙解释:“不是这样的,遥城,真的不是这样的……”

  她倾身向前,抓住遥城的袖子,却被他一把甩开。遥城愤恨地看向她,又看向远流:“就算现在不能,可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远流神色冷淡道:“随意。”

  “遥城,你不是不认识我,”白月扬起手臂,锁链摇晃出声,“事到如今,我岂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感情?他的罪过,于我而言,是一个死字远远不能偿还的。”

  遥城眼中充满怀疑:“可我只要他死。我了解你,你会犹豫,会心软……”

  白月怒气冲冲道:“对他不会!你真的以为我会比你好受吗?我多希望,自己能随弓远一族一起死!但是我没有,你也没有,活下来,本身就是莫大的不幸。”她的语气一软:“遥城,你这条命是弓远一族的,你不该栖居魔界,弓远一族里没人想要一个沦为魔界爪牙的族人!跟我走,好不好?”

  “这些虚名还有什么用!”遥城声嘶力竭地喊,指着外边,“他们,只有靠他们我才能向神界复仇……”

  白月的心一沉:“就是因为神族们的猜忌,弓远一族才会惨遭灭顶之灾,难道你要让这个猜忌成真吗?要让十二神族从错的变成对的吗?你看看现在这个神界,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它也是存不长久的,何必让弓远一族蒙上污名?”

  遥城颓然地跪到地上,泪水一滴滴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他一拳拳捶打地面:“那你说,我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白月跪到他身前,慢慢揭开他的面具,在遥城躲开前,捧住他面目全非的脸,柔声道:“没关系的,看,现在我们一样丑了,谁也不能笑谁。”

  自始至终,远流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只是被白月的动作牵动几分。

  遥城嚎啕大哭,半晌才稳住情绪,不住地摇头:“已经回不去了,弓远遥城早就随着陶山那一役消失,就权当他死了罢。”

  “不可以,遥城,”白月慌张地握住他的手,“你难道忘了还有遥壁吗?你知道他在福灵山的,还总是偷偷去看他,所以那夜我才会碰见你。遥壁还小,不能失去他唯一的亲人。哪怕是为了他也不行吗?”

  听见遥壁的名字,遥城神态更加凄凉:“你要他看见我这个样子,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他有崇德大君照顾,绝对不能告诉他……”

  “弓远遥城!”白月气得胸脯起伏不定,“那凌厉大叔呢?你也不在乎了吗?”

  遥城一愣,旋即苦笑:“反正他从未欣赏过我,以前,我拼了命地想得到他的肯定,皆是徒然。现在,他若是知道我做的事,只怕巴不得我立刻消失。”

  听到这里,原本无动于衷的远流慢慢蹲下身子,冷眼看着遥城:“一个那么骁勇的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懦弱的儿子。我与他吃过几回酒,一次,他酒后失态,红着脸一个劲儿念叨,自己会打架,会喝酒,却不会当个好父亲,不知道该怎么教孩子。其实,他对你从来都很满意,只是盼你越来越好,可怕你滋生骄纵之心,才会用严厉之词一次次激励你。出征归来后他说过,非得生死攸关时自己才想开了,不盼着你有大作为,你能好好活着,无愧于天地,便是他最感欣慰的事。他大概从没想到过,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遥城瞪大眼睛,疯狂地揪住远流的衣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远流反问:“与我何干?”

  遥城双眼通红:“那现在又为什么告诉我?”

  远流轻轻把头往前一凑,近乎耳语道:“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遥城失魂落魄松开手,嘴里不断重复:“骗子,骗子……”

  说着说着,他立起来,敲开石门,踉跄地离开。

  远流望向闭合的石门,神情漠然道:“你已经带不走他了。”

  白月自嘲一笑:“当初我的眼睛到底给什么蒙蔽了,才会喜欢上像你这样一个狠毒的人。”

  *

  由于只是吸入少量毒气,白月很快便将体内的毒素全部逼出,她坐在石床上,闭眼听着外边的一声声嚎叫,一颗心揪起来,微微疼痛。

  凌厉大叔的嘉许,是遥城的一生所求,她怎么会不知道。也许,正是因为再没机会得到这份嘉许,遥城才会自甘堕落,沦为现在的样子。

  现在却告诉他这样的真相,叫他如何面对自己?

  思及此处,白月不由得睁开眼睛,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继续闭目养神的罪魁祸首。

  他那颗心只是个摆设,除了会按时跳一跳,有和没有一样。

  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间石门再次转开,走进来的是两个容貌损毁的青年男子,其中一个瞥了一眼白月,被抓个正着,忙收回眼,另一个则悠悠开口道:“主人有请。”

  其实,现在要想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白月还没对带走遥城这件事死心。

  白月明白,浣花娘不是在礼遇她,而是在礼遇立场中立,两不相帮的妖王,想来浣花娘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便顺从地跟着领路的两个青年走。

  走过一路弯弯绕绕,便来到当初白月与浣花娘厮打的石殿内,浣花娘仍旧坐在当初的位置,瞧见白月和远流走进来,微微掀了掀眼皮,对白月冷傲道:“有些话,我要单独与你说。”

  远流识相地后退一步,任白月在周边施了一个结界。浣花娘看了一眼远流,慢慢走进结界内,第一句便开门见山:“你不能带走他。”

  白月思索片刻,纠正道:“从能力角度讲,我确实可以带走他。”

  浣花娘目光凶狠地扫向她,同时又知道她所言非虚,略有忌惮。

  对浣花娘白月倒没什么成见,甚至有些怜惜,于是她好言相劝:“我知道这是你的地方,你有你的规矩,可遥城他毕竟是弓远一族的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带他走,就算要我付出代价,我也无话可说。”

  浣花娘的表情渐渐有了一些缓和:“那也要他愿意走,不是吗?你可知道,当初我也是不愿意收留他的,可他当着我的面,用火滚过自己的脸……”

  白月仿佛看见,遥城举起火炬慢慢贴在自己脸上,火舌一跃,瞬间吞噬那张美好的面孔。

  该是怎样的愤恨无奈,才能让心高气傲,极看重自己容貌的遥城忍受痛苦,亲手毁了自己的脸?

  她黯然地听浣花娘继续说:“你该知道,他会如此全是为了表明决绝之心,而我因为看见这份决绝,才愿意给他给机会。也正是因为了解这份决绝,现在我才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绝对不会回头了。他既归于我,我必要护住他的。我虽不是你的对手,可却明白你是在意他的心意的。”

  白月痛苦地闭上眼睛,耳畔回响起遥城的一声声哀嚎。

  浣花娘瞥了一眼外边安静等待的远流,不自觉压低声音问:“你不杀了他?”

  白月一愣,想来是遥城把事情一五一十向她说过,疑惑道:“我以为你是与妖王一伙的。”

  浣花娘轻笑,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不过是利益的联结罢了,没那么重要。要是神界覆灭,下一刻我就可以对他出手。我生平最恨负心人,如今看见你们,便能感出些猫腻,你们之间的关系对我来说亦不难揣测。你是不想杀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杀他好?杀人是门学问,可以痛痛快快,令人什么都未感到便死去,亦可以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央着你杀了他,你要想学,我有千百种法子可以教给你。”

  浣花娘动了杀机,脸上的火焰纹一闪,衬得她的目光更加冷酷无情。

  白月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些许惆怅:“当初,你是用哪种法子杀了你的夫君呢?”

  浣花娘露出些许惊慌,而后火焰纹光芒四溢,她满眼杀机,将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暗中做好攻击准备,打算随时置白月于死地。

  白月叹一口气:“你以为时间流逝,物是人非,再也无人知晓你的过往,自己便可以斩断与过去的联系吗?你可以杀掉所有与这段过去有关的人,可心里的东西呢?你要怎么抹消掉?我就是透过你的梦,才会看得一清二楚。就算你杀了我,还有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能毁掉这过去的人,就只有你自己。只要你放下心中的怨恨……”

  “住口!”浣花娘喘着粗气,捂住胸口,隐约有癫狂之势,“你是他派来的,他派来的!”

  她抬起头,现出陡然变得狠厉的眼睛,朝白月发起进攻,招招致命。白月不想伤她,又被锁链束缚,在结界内一个劲儿地防守,浣花娘的招数触碰到结界后,如数给反弹了回来,一时间结界内光芒迸发,灿烂夺目。

  锁链剧烈摇晃拉扯,远流看向结界,却分毫看不见里面。

  浣花娘打的毫无章法,又过于急促,一不留神倒被结界反弹回来的光芒击中,白月趁机反捉了她的双手,浣花娘扔不罢休,困兽般粗喘挣扎着。

  白月直白道:“你杀不了我的,放弃吧。”

  浣花娘忽的停止挣扎,放声大笑,笑声尖锐:“我敲碎了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又用千千万万枚钢针扎入他的血肉,腐眼削鼻切耳,砍手砍脚,让他血流尽而亡。可便是如此,我还是那么恨他,恨他做的一切……”

  白月松开手,声音仿佛不是出自口中,悠远地传出:“爱岂是轻易便可消磨殆尽的东西?你心中尚有情意,只是不敢承认,用无穷无尽的恨来掩饰……”

  浣花娘跌坐在地,不再言语,就只是笑,笑得凄怆。

  白月亦是苦笑:“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他了。”

  杀了也是无济于事啊,只是她还气不过,便要折磨,也许有一天,心底的爱意散尽,她便能解脱了。可在此之前,她要与他纠缠不休,拉着他一起堕入深渊。

  片刻寂静后,浣花娘忽的幽幽道:“去河下氏浮岛,那里有件他想要的东西。”

  白月刚想追问,却发现浣花娘已然恢复疯癫状态,听不进去任何话,于是转身步出结界,结界随之消失,远流看了眼跪坐在地上,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浣花娘,不动声色地随白月离去。

  *

  幽暗的石道中,远流显得异常沉默,白月微微侧头,余光只扫到他的银发:“你不问?”

  远流凉凉抬眼:“要是能让我知道,当时你也不必设个结界了。”

  白月蓦地止住脚步:“为什么会肯随我同行?”

  远流眸色一沉:“是你强留我的,我既打不过你,自然不会抵抗。”

  白月转身,眼睛浸润在阴影之中:“吃一堑长一智,我在你身上吃了这么多亏,若是对你的心思仍旧毫无察觉,岂不可笑?你到底又在算计什么?”

  好像就在昨日,她还天真地笑着,吵着,对他毫不设防。他不是没想过,对于他的身世,她未必没有察觉,只是想相信他的愿望太过迫切,才会一直装傻充愣。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便是不可挽回的。一个欺骗,利用,一个自欺欺人,弓远一族的鲜血成了他们之间永远的隔阂。

  远流平淡道:“那就猜猜看吧。”他的目光忽越过白月肩头,落在她身后某处。白月扭头,瞧见遥城站在对面,眼神飘忽不定。她往前走了几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要走了。”

  遥城垂眼,点了点头。

  白月心头泛酸,握住他的手。原来,此时此刻,他们的手是一样的冰凉。遥城,遥壁,堂堂的弓远一族里竟只剩两人。就算没有血缘,就算他们另有目的,可白月不信,这百年来朝夕相处的感情是假,父母的关爱照顾是假。真心相待已经足够,至于坦不坦诚,白月从来不在意。她本身是茫茫天地间的孤魂,是他们给了她温暖,让她无忧无虑长大,在她心里,他们就是她的至亲。

  白月轻声叮嘱:“好好活着。”

  仿佛再多说一字便会泣不成声。

  她想抽出手,却被遥城紧紧攥住,几滴滚烫的泪落在她的手背。她撇开眼,还是将手抽离,越过遥城,迅速往外走去。

  “记住,”遥城忽的出声,“至少还有我在这里。”

  他是知道的,知道她的孤独苦涩,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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