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章 2.1 我死了的话你会难过吗
“早安，音羽酱。”
“……早安。”
说实在的，音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醒着。她本以为睡着之后，那种钻心剜骨的疼痛就会离自己而去，最少的最少，也会减轻一些，不会再让音羽像是深陷于噩梦一般，苦苦挣扎却最终也得不到解脱。
事实证明这种类似自我安慰的想法完全没有用。
梦与现实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一片黑暗，都是疼痛难耐，都是孤独一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中徘徊着，迷茫着，找不到救赎所在的方向。
连刚刚，疾风那一声将她惊醒的轻唤，都显得像是幻觉一样。
“音羽酱，不舒服么？”
疾风已经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感觉不对，又回过头喊她。
音羽背对着她，抱膝缩成了一团，所以疾风并没有看见音羽那埋在双膝间的表情。
“……没事。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不用管我……”
音羽若无其事地回答。
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冰凉的泪水从眼眶滑落是什么感觉。音羽咬紧了牙关，久违的泪水，真是少见，少见到音羽自己都止不住地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将心里滋长了不知道有多么漫长的岁月的痛苦和绝望倾泻出来。
疾风没有音羽的听力，听不见音羽微弱到极点的呜咽，也没有音羽的判断力，看不出音羽周遭的氛围有何异样，然而最重要的，她还只是个刚刚七岁的孩子……她不会知道音羽在平静语音的掩盖下到底遭受着什么，不会知道音羽那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隐藏的又是怎样的心情。
至少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这样。
因此她只是略加担心地看了一眼，随即就尖叫了一声，慌忙冲了出去。
“啊啊啊！早饭早饭！”
音羽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勉强，算是安慰自己。
多亏有疾风。
她从膝盖间抬起头，以最快的速度扯过纸巾，擦了擦泪，然后依靠着昨日以及上次的记忆下了床，脚步不稳，一路虚浮走到了客厅里。
多亏疾风，才让她认识到此刻她并没有呆在梦里。
并不是，一个人。
“呐，音羽酱，起床了啊？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利薇安略带担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音羽摇了摇头，走到水池边，身形一晃一晃，依旧像是没睡醒一样。
“早安，音羽君，如果感觉不适的话还请及时说出来。”
“会的，叔叔……”
音羽含糊不清地回答。
相比较下，单凭给人的感觉，音羽就能猜到疾风受到了谁的遗传。同样内敛，同样在温和的表象下藏着一股忧郁的气息，音羽站在她们两个身边，猜测着利薇安和疾风是不是看上去比自己想的还要如出一辙。
“喏，音羽酱，新的洗漱用品哦？动作不用太快因为我还在准备早餐诶诶诶糊了糊了！！”
音羽瞬间收回了之前的念头。长相相似不代表个性一定也是这样，自己所认识的八神家母女就是对很好的例子。
只是在某一点上八神家的意见是绝对一致的。接下来的时间里，音羽坐在八神家的餐桌旁，半无奈半不知所措地用完了早餐，看上去八神家对她似乎热情过头了些，仅仅是打了两次交道而已，八神夫妇和疾风三人就已经将与音羽的关系拉近到了留下来同住的地步，这熟络的速度，让没少见类似场景的音羽都只能叹声自愧不如。
更夸张的是，音羽在昨天晚餐和今天早饭时，都全程受到了八神一家仿佛帮助半身不遂之人进食的待遇，似乎他们生怕音羽做出一不留神夹错了菜，或者手一抖将碗打碎之类的事来。音羽自己都不得不怀疑，自己到底是眼睛看不见，还是整个身体动不了，只能乖乖待在病床上等喂养乃至等死。
音羽只能苦笑。
还好八神家的两位大人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或者，参考目前的状况来看，相反，应该叫做打蛇随棍上才对。在音羽无奈下说出“其实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前几天我带着疾风跑了大半个海鸣不照样没问题吗”之后，八神原庆和利薇安先是消停了一会儿，不久就整装待发，留下迷茫的音羽和一脸欢欣的疾风，顺带着还留下了一句让音羽没法拒绝的话。
“音羽酱，虽然说可能很突兀，但是可以拜托你带疾风去游乐园玩一天吗？我们今天有个预约必须要赴，真是非常非常抱歉。”
音羽想拒绝，然而还没开口话语就落了回去。
这究竟是开哪门子的国际玩笑，父母两个自己出去办事，让认识时间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星期的朋友去带孩子，而且还是临出发前才把话撂在这里。先不说对方会不会答应，单单就疾风的安全而言，音羽就觉得八神夫妇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些。
在音羽腹诽的时候八神夫妇很放心地出了门，剩音羽一个人冷着脸坐在沙发上，旁边是笑得很奸诈的疾风。
“音羽音羽，我们去游乐园好不好？我还没有去过呢……”
疾风将轮椅转到音羽身边，拉着她的袖子，软声说到。
大概是八神家三人在不经意中摸到了音羽隐藏在万年冰山脸下的一点点本性，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不然他们也不会仅仅将音羽当作一个普通的七岁小女孩儿来对待，甚至自作主张将音羽与“疾风同样身有残疾的玩伴”画上了等号，还满心欢喜地认为对方一点都不知情。
天才知道，要是音羽真的只有七岁的话，此刻她会怎么想。
音羽叹了口气。目前还是考虑下身边的这个麻烦才好，在音羽保持无动于衷的时间里，疾风不断换着话语，试图让音羽乖乖陪自己一起走，当然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的劝说的确很有效，至少目前音羽是答应跟她一起去了没错。
“先说好，危险的项目不要去尝试。”
音羽很严肃地告诫疾风。
“嗯，当然不会的。”
不用想就知道疾风会这么回答，当然另外还有事先能预见到的一点就是这句话并没有起到承诺的作用。进了游乐场后，两人顶着异样的目光跑遍了大半的地方，每结束一趟旅程，音羽就要更憔悴一些，不是走路累人，而是跟在异常兴奋并活跃的疾风身边，想不心力憔悴都难。
或许，来自灵魂深处的无休止的折磨，也是消耗掉音羽所有精力的原因之一也说不定。
“音羽音羽，我想坐过山车！”
这是疾风第二十个同样开头的句子，此刻两人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太阳半斜，照在音羽身上，使她憔悴的神色更加明显。
只是这次音羽却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行。”
她的语气严厉，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暴躁。
疾风显然是开心过了头，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央求着她。
“没关系的嘛，有音羽在就不会有问题的。”
换作平时，音羽肯定会因这句话而答应疾风的要求，然而现在她实在是太累，太疼，再也分不出心思去勉强应付她。
疼。来自灵魂深处的疼。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上去的。”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虚弱。
“就去一会，好不好嘛，音羽酱，好不好嘛……”
“——我说了不行！！”
吼完，之后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不靠视觉，音羽就能知道疾风肯定是被吓到了。
她往椅背上重重一躺。
“……抱歉。”
现在音羽又新增了一层痛苦，头痛。该怎么去向受惊的小猫解释，自己并不是看她不顺眼，而是有着另外的难言之隐？怎么将疾风安抚至温顺，让事况不至于向着希望外的方向发展？
鉴于这些，音羽干脆地闭了嘴。
“对，对不起音羽酱，我只是，我只是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而已……那种飞，飞在天上，自由自在的感觉……是我太过分了，音羽你别生气好不好，别生气好不好……”
还好疾风打破了这段沉默，只是，她那随时可能哭出来的腔调，实在是让音羽没办法忽略。
她咬紧下唇，伸手，将疾风搂在了怀里。
“……对不起，该我道歉才对，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音羽轻声说，感觉似乎又回到了昨天的这个时候，依然是音羽将疾风惹哭，依然是音羽道了歉并且安慰着疾风，似乎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已经在音羽心中埋下，并且在角落里缓缓增长的，那丝哀伤而又不明的情愫。
她叹了口气。疾风最终还是哭了出来，只是很小声，很小声，在音羽怀里成一团。
“……我只是对疾风你负责罢了，之前你不还这么说我呢么？你自己可以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但，别忘了，你的生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要是有个什么事，你让你的父母怎么办，该怎么才好……”
还是哭。小声啜泣。
其实音羽真的很想陪着疾风一起哭，痛痛快快地，将自己这时的痛全部哭出来，倾泻出来，让自己那已经快被折磨成衰弱的神经好好地，即使不能放松，至少也能暂时得到一丝安慰。
可她不能。
“我死了的话，音羽酱也会难过吗？”
疾风终于抬起了头，红着眼眶，问了音羽这个问题。
音羽没办法回答。
“……好好的，为什么提这些？”
虽然，是这样说的没错，可是连音羽自己，语气里都带着收束不住的哀伤。
疾风不言，又回到了她的怀里，在音羽的安抚下低声啜泣着。
直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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