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拜年

　　除夕夜里刘二心情十分舒畅，酒也饮得多了些，便是如何脱衣上床他也记不大清楚。次日刚过了五更，不过清晨五六点钟的时候，窗外尚且一片漆黑的时候，劈劈啪啪的纸炮声便传进了里间，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刘二哥，新年啊！”

　　刘二正睡得迷糊，梦中仿佛听人攀了他的胳膊叫他，“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刘二在被窝里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给你十块钱，别烦我！”

　　“快起来，有财来给你拜年了，迷糊什么呢！”

　　刘二只觉得胳膊小臂一痛，他从梦境回到了现实，睁眼看见床头柜上亮了油灯，兰英穿戴整齐，一身火红的新衣服，正掐着他的肩膀。

　　刘二连忙坐了起来，“天亮啦？”

　　“天色还有些黑，不过有财来给你拜年了。”兰英推了他一把，“赶紧起来，怎么睡得跟猪似的。”

　　刘二揉了揉眼睛，将床头叠好的新衣拿来穿戴，口中问道：“兰英，红包你给包了吧，瓜子糖果呢？”

　　兰英对了铜镜又理了理妆容，头也不回，“昨天折了红包，放了一两的碎银子。瓜子糖果扣在堂屋桌上呢。”

　　刘二点头，他昨晚说给十两银子的红包是醉话，自然是不算数的，家中小事还是他婆姨安排。

　　夫妻二人收拾停当，又取热水洗手净面。刘二揣了十多个红包，自去开院门。门外一群娃娃还在等候，正吵吵闹闹争论不已。

　　“有财哥，那个什么奶糖，再给咱个，那个吃完啦，啊~，你看。”

　　“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味道，糖是嚼着吃的吗？你得含了糖块，那吃起来才香甜。喏，再给你个。”

　　明代便有牛轧糖，时人以麦芽糖、花生、米为原料制作糖果，牛轧糖据说是明代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商辂发明的。

　　明代食糖制作工艺落后，糖类制品是奢侈品，虽然种类繁多，什么芝麻糖、酥糖、牛轧糖的都有，但是一般平民日常很少消费糖类，不过说老农一辈子都没吃过甜食却是扯淡，那不是明代历史范围内的事。

　　一众着了新衣的小孩听了开门声，一齐转身冲着刘二长揖：“刘二哥（表叔），新年好，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状元及第，封侯拜相，千秋万载，泽被苍生……”

　　娃娃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吉利话，也不知谁教的，一双双鬼精灵的眼睛却直往刘二怀里瞄。刘二装模作样地往怀里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出来，娃娃们脸上顿时一片失望之色。刘二哈哈大笑，他甩了甩袖子，从袖筒里摸了一大把红包出来，给孩子们挨个发了红包，“你们也新年好啊。走，家里去，咱家瓜子糖果多的是。”

　　有财们噢噢直叫，将红包揣进了怀里，随了刘二进屋里去。堂屋桌上的竹筐已然收了起来，现了几个装满糖果瓜子的碟子出来，高兰英正站在桌边等候。娃娃们复给高兰英拜年行礼一番，然后站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瓜子糖块，却不开口讨要。

　　刘二也不再逗这些少年，他将瓜子糖果碟子拉到桌边，冲几人摆了摆头，“吃啥拿啥，咱家里不讲究客气那一套。”

　　八个小孩子一拥而上，塞了糖果进嘴里，又抓了瓜子糖果往袖筒里揣，桌子也不高，最小的高翠莲过年也八岁了，他们抓拿糖果很是便宜。

　　眼见小孩你挤我赶的，刘二连忙护了盘子，“别落了碟子下地，糖果都是恁了，别挤，挨个拿。”

　　娃娃们挨个上前，将几个碟子清了个一干二净。刘二从有财手里夺了个糖果吃了，问道：“有财，你们啥时候起来的，村里各家恁都去拜年了啊？”

　　王有财嚼着糖果，含混不清地回答：“俺起来半个时辰了都有，各家都去了，最后来的刘二哥家，你家一直没亮灯，咱最后来的。”

　　“哦，”刘二点了点头，“你见花万庆他们没有？”

　　王有财摇了摇头，“万庆哥跟平先生家里咱还没去，他家也没亮灯呢。”

　　刘二夫妻二人正与孩子们唧唧喳喳地说话，门口现了花万庆。花万庆迈步走进院子，冲刘二拱手，“刘二，新年好啊，来年升官发财啊！”

　　“新年好。刚起？”刘二连忙还礼。

　　“咱三个昨晚也喝多了，刚起，平先生与陈先生还在家候着。走，一齐去转转。”花万庆又冲高兰英拜了节，冲刘二摆手相请。

　　刘二点头答应，回头问兰英：“咱一起去？”

　　兰英俯身抱起翠莲亲了亲，翠莲塞了个糖果进她的嘴里，兰英冲刘二仰了仰头，“你自去，我抱翠莲出去走走。”

　　娃娃们见刘二两口子要出门，都纷纷告辞出去了。刘二与花万庆去寻平天尊和陈红卫，高兰英自抱了翠莲去村里随了妇人们转悠。

　　下河村里不过四十多户人家，加上帮忙护粮的外来人也不过六十多户，刘二与花万庆、平天尊、陈红卫逢院便进，也不到一个时辰便给村民都拜过了节。四人最后来到王大有家里，大有家开了席，他和大富正在忙活。大有见四人来了，连忙出声招呼：“今儿早咱开席，我刚才还寻思呢，你们咋还不来呢？”

　　火红的太阳已然跃出了地面，天光已然大亮。相熟的村民各聚拢在一起吃酒说话，王大有在他家预备请刘二等人前来，嫂子高兰香自去与高兰英她们一众妇人相聚。

　　刘二给大有与大富拜了年，开口询问：“咱舅父跟大山他们呢，刚才我还见了，他们咋没来？”

　　“舅父跟村里老人说话去了，咱几个一起吃酒。”王大有说着，拉开了椅子，请几人入席。

　　席面上凉菜热菜都有，扁食汤水也不少，王大有招呼几人：“甭客气，赶紧的趁热吃了，咱待会儿再吃酒。”

　　几人吃喝开来，王大有向陈红卫赔罪，“陈先生，为咱的娃娃识字，劳烦您在咱村里过节，真是大大的无礼，还请您大人大量。”

　　陈红卫摆了摆手，“大有，说哪里话来，咱本来无处投奔，全要仰赖众好汉的接济咱才得了容身之处，咱往日新衣却也难穿得，如今一做便是两套。”他掸了掸身上的衣物，“咱新年新衣新气象，却是托大伙儿的福。”

　　王大有、王大富与刘二身上俱是崭新的衣裳，花万庆、平天尊、陈红卫三人也一样，他三人的衣物却是村里妇人帮忙做的。

　　刘二连忙插话，“咱往日便四海闲游，今时却是成了弟兄，咱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客套什么呢，吃菜。”

　　几人开动筷子，将大一桌肉食蔬菜扁食去了大半，王大有取了温好的酒给几人满上。大有自端了一碗酒，祝告天地：“祖宗在天保佑，咱新年凡事顺心，不再受饥荒之苦。”

　　王大有也没提天气好转的词，显然他对刘二的论断基本信服，却只祷告了众人行事的顺当。

　　大有又满了一碗酒，与几人共举，“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日后但凡有事，还要几位先生不辞相教才是。”

　　平天尊将酒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出来，“大有，咱兄弟自四十里铺镇相随至此，便是觉得陕西有事。如今这几个月来，魏忠贤是给他扳倒了，咱却不曾见半颗赈灾的米运来此地，不曾听闻有半钱的赈灾银钱，哎，如今祸事不远矣。”

　　陈红卫点头表示赞同：“要说魏忠贤多能耐个人，他不是，不过他忠心维持大明的江山却是没错的。新君是君子们捧上去的，他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咱陕西几年里却难有大的变化。”

　　刘二忽然想起他前几日总结的明代政治争斗心得来，他起身给花万庆满了一碗酒，问道：“万庆，如今君子们当道，毛文龙还能活吗？”

　　刘二参考众人认识分析社会矛盾的时候，花万庆也在场，他对分析结果一清二楚。如今刘二开口，是要他给大有与大富说道一番。花万庆与众人敬了酒，饮了下去，开始他的分说。

　　“成化年以来，文官将武臣整得如同孙子一般，便是名将戚老虎，他到了张居正家里做客，要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武人朝中不得权势，军里也给巡抚压得死死的，钱财也捞不到。”

　　“李成梁却是个天才，他发现武人惟有作战方可谋财。李成梁作战多年，苛责军饷，豢养家丁，将养寇自重玩得得心应手，养了辽东夷人出来。李成梁不知怎的玩火玩过了头，夷人壮大了起来，原来辽东的大户佟家与李家都降了夷人。”

　　“如今祖家在辽西堪称军中楚翘，他不欲回守山海关，强要在辽西与夷人交兵，便是为了作战发财，另外还要霸占辽西的商路生财。毛文龙在皮岛称兵数万，却是犯了三个忌讳，惹恼了两家人。毛文龙霸占商路，既断了江南的商路，又夺了辽西的生意，此为一和二。毛文龙兵马不多，却作战得力，常有斩获，他侵占辽饷，惹辽西将门不快，此为三。有此三错，又惹了两家大敌，毛文龙必死，不过二三年，便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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