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请客帖子

　　第二日一早，位于城南西四胡同的姚江会馆门前热闹非凡，等着进门的马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还不停有人打马而过，被小厮殷勤着接入了会馆里面，看装扮，非富即贵。

　　这姚江会馆乃是浙江商人胡三奎出资兴建的，胡三奎在浙江苏杭靠做丝绸生意起家，如今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号不下上千家，民间都称其人为赵半山，意思是赵三奎的家产抵得上这大秦的半边江山。

　　京城自然也有赵半山的产业，就在南门最热闹的地界上，上下两层楼，楼下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铺子打通了，气派敞亮，如今京城里头稍微有点面子的人，身上穿的不是赵家铺子出的绸缎，简直都不好意思出门。

　　赵半山生意做得大了，自然不愿意人说他忘本，再一个生意人，也想广结善缘，因此，在这城南西四胡同买下了前朝据说是一个大官的宅子，修缮了下，改做了姚江会馆。姚江其实是一条河，流经浙江境内，赵半山的祖籍便在姚江边上的余姚县内，故此他建的会馆起名为姚江。

　　这会馆其实类似于现代的“驻京办”，一看姚江会馆几个字，便知，这是浙江人兴办的会馆，所有浙江籍人士，举凡到京城赶考的举子、来京的商人或是候缺的官员，都可在此借住，有些落魄书生、生意失败的商人或穷混潦倒的京官，来此求助，赵半山多也有求必应，因此，姚江会馆在京城中声望颇大，便不是浙江籍人士，也多知晓姚江会馆，更不用提赵半山这个人了。

　　姚江会馆占地上十亩，有三路九个大套院，馆舍九十多间，还有一个大花园，有专供宴饮的宝气楼，还有专供会议、会客的宝善楼和春风楼，商人之间也需要互通声气，互通有无，这样做生意才能做得起来，赵半山也常在姚江会馆接待同业的商人。

　　今日，宝气楼装饰一新，胡半山虽然年过半百，还是打扮的精精神神的站在宝气楼门口迎客。来的都是熟人，这京城里头大大小小各行各业有名有姓的都来了。后来据赵半山的手下统计，这一日差不多来了一百五十人左右，别看人不多，这一百几十个人的身家加起来，买的下三个顺天府。

　　赵半山笑眯眯的看着进来的每一个人，抱拳问好，顺便聊上几句，无外乎是恭喜这位又抱孙子了，打趣那位新纳的小妾如何之类的，只见他对每个人的家事似乎都了若指掌，跟谁都能寒暄上几句，这份本事，怨不得人家叫赵半山，虽然，赵半山只是个非常不起眼的半大老头。

　　待到所有客人基本都到齐了，赵半山才进了宝气楼，对众人一拱手，道：“感谢诸位今日给赵某这个薄面，赏光姚江会馆。”声音中气十足，响若铜钟，在容纳一两百人还不觉拥挤的大厅里，一点也感觉不到气弱。

　　立时有人大声喊道：“赵半山有请，谁人敢不来？”下头顿时哄堂大笑起来，行商的，有几个是斯文人，历来都是粗鲁的，赵半山也不以为意，跟着笑了起来，待大家停了笑，才接着道：“这位兄弟有所不知，今日虽是赵某出面，但相请各位兄弟的并非赵某，而是另有其人。”

　　下头顿时如开了一锅粥，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都说到底是哪个有这般本事，能让赵半山替他出面找场子，还这么大手笔，一次便将这么多人请来了。

　　赵半山见众人议论不休，上百人，声音在大厅内回荡，顿时一片嗡嗡之声，忙用力挥了挥手，道：“各位兄弟，请听赵某说完，各位再说话也不迟。”如此几遍，众人才慢慢歇了声音。

　　赵半山又道：“赵某有幸，与这位大人有一点渊源，受他所托，才将诸位同业邀至我姚江会馆，如今，这位大人也已经到了。”说着赵半山朝左角上拱了拱手，接着道“赵某幸不负大人所托，这就请大人出来为我等道明来意吧。”所有人纷纷朝那个角落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老者缓缓站了起来，那老者面白无须，走路不疾不徐，腰微躬，脸上带着一股斯文得体的笑意，慢慢在众人眼前站定。下头的人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让赵半山如此给他面子。

　　当然，也有人悄悄变了脸色，在心中揣测：“莫非是他？不可能，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老者开口了，嗓音尖细，穿透众人的耳朵，在议论声吵杂的大厅内丝毫不见含糊，清晰的送到众人的耳边，“赵掌柜谬赞了，某不敢称大人，某姓韩，单名一个石字，机缘巧合在内廷当差，不过圣上身边一个跑腿的奴才罢了。”说着那老者朝上拱了拱手。

　　所有人鸦雀无声，妈呀，居然是个太监，而且是这大秦朝最显赫的太监，韩石韩总管。一说韩石，京里头谁没听说过他的大名，假若这时候还不知道那老者的身份，可就真要去撞北城墙了。也不知道赵半山那老小子是怎么和韩石搭上线的，怪不得人家资格叫赵半山呢，所有人心里头都这么想。

　　只听见韩总管接着说道：“某今日来，乃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令，”说到这里又是朝上一拱手，再接着道：“诸位掌柜都是各行各业的会首巨头，皇后娘娘说了，如今这顺天府正遭了大灾，正是多亏了诸位的全力维持，这顺天府才不至于大乱，顺天府的百姓才有一条活路。她代替圣上谢谢大家了。”

　　早在听到韩石说奉了皇后娘娘的口令时，众人都乱七八糟的跪了一地，这时，听韩石这么说，更是感激涕零，直呼，“娘娘千岁。”这时候，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一位，总是让人看不起的，如今，得皇后娘娘如此看重，众人顿有知己之感，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有人在心里头想，果然，善有善报，我不过在门外施了一日粥，皇后娘娘便知道了，惭愧呀惭愧。有人更是感动的满眼含泪，恨不得以命相许，古话不是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嘛。

　　这时候行商的，都讲究仁义，故而发了财，总要做些好事，修桥铺路，建义庄、办义学什么的回馈乡里，这次地震或多或少都发了善心，此时听到夸奖并不觉得亏心，都觉得皇后娘娘慧眼如炬，个个脸上放光，与有荣焉。

　　韩石清了清嗓子，压了压底下的声音，接着道：“皇后娘娘说了，她一妇道人家，不能面谢诸位，唯有在宫中备下薄酒，请诸位家中女眷入宫一饮，聊表谢意。”

　　下头的人顿时诚惶诚恐的磕起头来，直呼：“谢皇后娘娘抬爱。”这可是进宫啊，还能得见皇后娘娘天颜，这是多大的恩典啊，家中的黄脸婆哪里有这资格，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皇后娘娘真是有心啊。有人立时联想到京里头这段时间吵得沸沸扬扬的灾后救助处，心下感叹，果然，夫唱妇随，这大秦的百姓有福了，遇上此等仁心圣意的皇帝皇后。

　　韩石满脸含笑，接着道：“诸位掌柜客气了，皇后娘娘乃是一片好意，还请诸位不要推辞，让家中女眷准时赏光才好。”众人赶紧磕头，道：“不敢不敢。”

　　韩石又接着道：“某带来了一百余份帖子，已放在赵大掌柜处，将委托赵大掌柜代发，明日一早，将有宫中侍卫上门接人，请要参加宫中宴会的女眷，手持帖子，在家中等候。这帖子乃是入宫凭证，只有手持此贴的人才能入宫。”说罢，韩石举起了手中的一份帖子，只见那帖子和其他宴请的帖子无多大差别，唯一有区别的是盖了皇后娘娘的大印，旁人就算想伪造也不得其法。

　　这时众人纷纷眼冒绿光，看向那帖子，这可是入宫的帖子呀，有了这帖子，回家在老娘老妻面前一炫耀，甭提多风光，起码半年，想睡在哪个小妾的屋子里就睡在哪个小妾的屋子里。商户人家不同于士族门户，男女尊卑不是那么明显，甚至有些人家是女人当家，只要谁有本事能赚钱就由谁说话，再说，很多商户之间都是姻亲关系，得罪了妻子，只怕老丈人不答应。家和万事兴嘛，能哄得家中母老虎高兴，日子才好过。

　　韩石说了这么一通话，便告辞而去，一行人吵吵嚷嚷将韩石送至门外，一回屋便围住了赵半山，那个道：“赵半山，赵掌柜，赵老哥，我们俩是什么交情，这帖子，总有我一份吧。”这个道：“去去去，石大胖子，你一边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讲交情了，我和赵老哥可是不出五服的亲戚，这亲戚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帖子不得有我一份？”

　　一百多个人呢，围着赵半山，这个说他得有份，那个说他不拿说不过去，吵成了一锅粥，若不是有赵半山的几个儿子在一旁拦着，赵半山只怕给那一百来人给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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