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亲密感 三
晚上睡觉时，我把小黄摆在床前的桌子上陪着我。小黄还不到三个月，脑袋圆圆的，肚子鼓鼓的，很粘人，像我一样。只是不知道它会不会和我一样想妈妈呢？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惊醒好几次，不知道小黄有没有被我惊着。
第二天早上，爸爸居然给我们做了早餐，是简单的酸菜油汤面。爸爸是个话少的人。大部分时候喜欢默坐着，点支烟，吐烟圈。妈妈说，第一次见爸爸的情景，就是一问三不知，半天不说一句话。妈妈回去跟外婆说，这个人不行。外婆说，话少的人老实，没那么多花肠子，也没那么多歪点子。就这样，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妈妈和爸爸见了几面，就结婚了。
婚后，他们应该也甜蜜过一段时间吧。不然，妈妈怎么会愿意给爸爸生下哥哥和我呢？而且，妈妈好像说过，在我后面，本来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的。但，爸爸担心养不活，没生下来。
只是，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呢？为什么爸爸会打妈妈？为什么妈妈要走？我背上书包，决定不去学校了。我要去找妈妈。我要问明白，我要她回来。
外婆家有五六里地远。小时候，没有出过远门。如果不能在家门口看到要去的地方，就会感到很远很远。记得妈妈说过，顺着路边的小路一直走，直到看到一颗大槐树，就到了。路两旁的田野里，已经有了早起出工的农民伯伯。电线上，站着一些不怕触电的鸟儿。头顶上，是遥远的云，它们了解我的心情吗？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一片田野当中，看到了一颗大槐树。它那么大，以至于它旁边的房子显得好小。我走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在门口劈柴的小舅舅。“小舅舅，”我连忙喊他。
小舅舅看到我，没有应声，直接起身往屋里走。我连忙追过去，又喊了一声。
“谁是你舅舅？”小舅舅突然凶过来。
“妈妈在这里吗？”我带着哭腔问。
“不在，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姓张的人。”舅舅一边摆柴，一边没好声气地回我。
这时，我看到后门口有人闪过。是妈妈。我急忙追了过去。真的是妈妈。她往后面的厕所里跑。“妈妈，妈妈，”我连喊几声。妈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你来做什么？怎么没去上学？”
“妈妈回去。”
“你爸爸太毒了，回去会被他打死。”
“爸爸为什么要打你？”
“他打人需要为什么吗？你去问他。他是个毒心肝，毒蛇。”
“妈妈，回去吧。我昨天晚上跟小黄一起睡的。好怕。”
妈妈看了我一眼，伸手拨了一下我的头发，把我牵到外婆的房里，拿出梳子给我梳头发。我在镜子里看到妈妈的表情，很平静。梳完头发，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吃了饭再回去吧。”我高兴得连连点头，以为她的意思是和我一起回去。
吃饭的时候，外婆和小舅舅都在不停地数落爸爸。外婆说，我过生日的前天晚上，妈妈交代了爸爸，要他第二天早上，在过路的小贩手里买点肉菜，为我过生日。结果，爸爸第二天早上睡得太沉，忘记了。中午的时候，妈妈回来见没有买，便要爸爸下午亲自去集市上去买，结果晚上回来还是没买。
妈妈火了。因为她的话，在老公那里毫无分量，也因为我这个女儿在他心里，也没有一点分量。因为，每年爸爸或者哥哥过生日，他都会积极准备，采买食物。
所以，妈妈闹了。而爸爸，觉得她无理取闹，觉得她小题大做，觉得她没事找事。终于，在妈妈第二次找爸爸理论或争吵的时候，爸爸直接抡起椅子砸在妈妈头上，把妈妈砸倒在地上，砸得额头上一片血。
听着外婆愤怒又心疼的控诉，看着小舅舅冷漠的表情，再看坐在旁边的妈妈，一语不发默默吃饭，我感觉自己是个罪人。是我，这件事因我而起。
“妈妈，对不起。以后，我不过生日了。”
“雷公不打吃饭人。吃完饭再说。不关你的事。”
这顿饭，我吃得惴惴不安，时不时沉默的饭桌，紧张的气氛，吞咽饭菜都变艰难了。我只想吃完赶紧和妈妈回家。吃完饭，妈妈说，有点困，要休息一下。于是便带着我去房间里休息。我躺在妈妈怀里，觉得很安心。妈妈额头上的伤口还在，还有些血痂，虽然被头发盖住了一些，但一定很痛吧。
“妈妈。”
“嗯。”
“睡醒了就回去吧？”
“嗯。”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我便放心大胆地睡了。在妈妈的怀里，我很快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妈妈不在旁边。我睡眼朦胧地喊了一声妈妈，没人应答。我一下子完全醒了。
“妈妈，妈妈，妈妈”，我边喊边爬起来，往大门口跑。“你妈回去了。”菜园子里，外婆正在摘菜，听到我喊，对我说。没有多想，没跟外婆多说一句，我直接往家的方向跑。虽然当时年纪小，但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妈妈走了，但怀着一丝脆弱的希望，怀着一丝对大人的信任，猛烈地往家跑。
看到我跑回来，小黄热烈跑过来欢迎，咬着我的裤腿。我抱起小黄，跑进家门。“妈妈，妈妈，妈妈”，没人应答。
我明白了。
小黄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嘴巴在我脸上蹭来蹭去。我紧紧地抱着它，仿佛抱着全世界。成人世界的亲密感多么脆弱。妈妈怎么可以把我抛下自己走了呢？我看着天真娇憨不懂世事不通人情的小黄，眼泪止不住地流。也许就是从这时起，我对这世上的人，有了疏远。不再轻易建立亲密关系。对人，我再也不愿再也不能有亲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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