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毕业离家

　　2010年，我24岁。研究生毕业，在一所本科院校教书。初入职薪水不高，除去房租吃饭添置衣裳鞋子以及买回家的火车票，手上剩下不多，只够给父母的生日买礼物及春节包红包。人人都说，阳州是财富集聚之都，遍地都是钱，但我却闻不到一丝钱的气息。

　　虽是读书人，我不敢有读书人的清高，因我出身不是贫寒，也只能算一般。从小到大，家里的饭桌上都只是辣椒炒腌菜或者腌菜汤，一年到头少有肉腥。每天早晨听到骑车小贩们“卖草鱼喽卖猪肉喽”的叫卖声，我都会马上跑出去看妈妈，看她有没有去抽屉拿钱。唉，每次都没有。我只能默默退到房间里早读。我不敢要求，因为一要求，妈妈就会说，问你爸爸要钱去买，看他给了几分钱给我给了几分钱养家。

　　小时候，我一直特别困惑，为什么别人家都有钱买鱼买肉，我们家就没有呢？大家都是一样在田头干活，一样吃饭一样睡觉，谁也没有比谁懒。我不敢问妈妈，我怕伤她的心，也怕她咬牙切齿地骂爸爸是个废物。我不希望任何人诋毁我的父母，包括他们自己。到了后来，再听到小贩们的叫声，我就发誓，长大后要变得很有钱很有钱，每天都可以吃鱼吃肉，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当然，我们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没有营养。这得感谢爸爸。爸爸是一个闲云野鹤式的人物。他只上过小学一年级，读了四年，都没能升到二年级。成绩不好，加上他是家里七个孩子里唯一的男孩，便辍学去跟人家放牛了。听妈妈说，有一次，他去野外放牛晕倒了，是被一个路人看见后背到附近的村里，用一碗米汤挽救回来的。不然，他不可能碰到妈妈，更不会有我在这里叽叽歪歪了。

　　说他闲云野鹤其实是委婉之辞，不太负家庭责任才是真的。也或者是，他那稀少的教育使得他不理解何为社会何为人生。他只知晴天在地里干活，雨天在家里休息。再有闲暇，便是找人喝酒聊天深更半夜不归家。

　　当然，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找野味。春夏之交大概是我们家伙食最好的时节。各种动物频繁外出活动，加上雨水使土地变得紧实，很多动物都跑出来散心透气。爸爸便经常在雨后去田间小沟里挖泥鳅鳝鱼或者拿个小网兜捕些小鲫鱼崽子，有时则是简单地带着哥哥和我去捡大田螺，有的田螺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一看就知道里面的肉一定又肥又嫩。

　　我们常常都是满载而归，晚上爸爸便会勤快地把它们清洗干净开始烹饪，我则围着灶台打转，爸爸就说，等下让你吃个饱，我还是不走，爸爸就会用筷子挑一点出来，说，看熟了没，或者说，入味了没。终于做好了，可以吃饭了，爸爸则会得意地对我说，去到碗柜里把我的酒瓶拿来，去把你妈叫过来吃饭。这些都是我记忆中丰盛的晚餐。

　　夏天的夜晚，我们一家人常常在家门口用凉板（竹子做的床，下面放两条长凳承着）乘凉。不一会，爸爸就不见了，这个时候，我总是很惊慌，因为我和哥哥都小，妈妈又是个女人，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我就不停地问，爸爸去哪里了，爸爸去哪里了。妈妈只闭着眼睛摇着扇子，轻声说，明天早上就知道了。我看着四周的黑暗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缩在妈妈背后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很快来了。我和哥哥从床上爬起来，就会在饭桌上看到一大堆碗青蛙肉，香喷喷油滋滋的，把我的晨困一扫而光。马上洗脸刷牙准备上桌吃饭。这时，爸爸总是说，桌子有脚，但不会跑。而每次正式吃饭前，爸爸都会挑出其中不是最大也是第二大的青蛙大腿放到我和哥哥的碗里，看我们流着口水吃下去，然后才端起自己的饭碗开吃。现在想起来，除了那依旧让人垂涎三尺的野味，再有就是爸爸看着我们狼吞虎咽时满足的眼神。

　　但这些只是生活里偶尔的几朵美丽小浪花，大多数时候，看着爸妈那么劳累而相互埋怨地活着，总感觉自己头上顶着一片散不开的乌云，内心一天到晚不能安宁。所以，小时候，居然常常盼望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能早日离开这个牢笼一般的家。

　　现在，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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