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此去经年
回到家已是夜半。
离开一年多，家里的一切还如昨日，只是满屋的冷清与萧肃，让诗墨从脚心到头顶，都冰冰凉凉。
她轻轻地走到姨父的遗像前，拂去上面寥寥尘埃，“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文淑贤听到动静，警觉得走出卧房。看到诗墨的瞬间，她惊讶地后跌一步。
“诗墨，你怎么回来了，是谁告诉你的！”
果然如美倪所说，文淑贤看起来苍老了十岁。昔日的神采从她的眼眶中溜走了，留下的只有憔悴，浮肿的脸颊蜡黄蜡黄的，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泪水翻涌而出。
“姨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啊。”诗墨声音颤抖，她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软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文淑贤伸出双臂，迎着诗墨走去，每一步都迟缓而沉重。
“姨妈，对不起。”诗墨扑到了淑贤的怀里，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姨父为什么突然就出事了。美倪说，是因为车祸？”
“那天，皓辰跟人打架进了局子，他爸一听到消息，就赶忙过去接人。谁知道，路上遇到一辆卡车突然翻车，他和出租车司机当场就、就被...”回忆起那个黑暗的下午，文淑贤再次沉浸在痛苦中。
“后来呢，有没有查出事故的原因？”
“警察说，是因为那辆卡车年久失修，行车途中突然爆胎。我就不明白，我们老袁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那该死车主，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那混蛋也一趟去了阴曹地府，咱们再诅咒他，他也死不了第二回。”
“那就咒他下地狱，永不超生！”
“诗墨，你姨父死得冤啊。连个理论的人都没有，就这么白白的去了！”文淑贤泣不成声。
诗墨紧握着淑贤的双手，“姨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活着，您还有我，让我照顾您一辈子！”
文淑贤用抚摸着诗墨的脸，眼睛里流淌出浓浓的疼惜。“诗墨，我不打紧，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该看的都看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既然老袁走了，我在这个世上能苟活一天是一天。”
“不是的，您一定能长命百岁！”诗墨仅仅抓着淑贤的手，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倒下。
文淑贤摇摇头，“我不求活那么久，我只求你能好好的，皓辰能好好的。只要你们两个好，就算让我拿命去换我也愿意！”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只有姨妈您一个亲人了，我不许你抛下我！”
“诗墨，姨妈总会有走的那一天。况且，你不只有我，你还有皓辰，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如何，他也算是你哥哥啊。今后你们一定要相互扶持，否则我和你姨夫即使走了，也不安心！”
提到皓辰，诗墨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原来，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还是会痛。
“出了这么大的事，肖家那边有什么动静么？”诗墨不安地问。
文淑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家一个人我都没见着。既然你回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皓辰这一年过得真的很苦，肖穆楠娇纵蛮狠，肖凌峰冷酷无情，皓辰在那个家里过得是忍气吞声。老袁出事了，他们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真真是让人心都凉透了！”
诗墨一边听淑贤诉说着，一边握紧了拳头，心中对肖穆楠的恨更加刻骨铭心。
“诗墨，姨妈求你一件事。”文淑贤凄凄地望着诗墨，“求你，帮帮皓辰！”
******
诗墨轻轻打开卧室的门，她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时隔一年，她终于又要再一次面对他，不知见到他时，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这原本是诗墨的房间，皓辰却选择在此画地为牢。他究竟是还惦记着她么？
房间里很安静，看来皓辰睡得很沉。也难怪，这几日，他几乎不吃不喝，哪里还有力气发出些许声响。
诗墨轻轻在床边坐下，掀起他挡住脸颊的手臂。当看清他的脸时，她杏目圆瞪，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消瘦得只剩皮包骨！高高的颧骨下是他深陷的眼窝，紧蹙的双眉间，有一团化不开的愁。凌乱的胡渣一如他往日的狂妄不羁。眼前这落魄的男子，哪里是她记忆中气宇轩昂的袁皓辰！
“皓辰，我来看你了。”诗墨凑近他的耳边，低语着。
突然，袁皓辰瞪大双眼。诗墨心中大惊。
但见他眼神空洞无光，诗墨才稍安下心来。她终究还没有做好直面他的准备。仓惶地起身要走时，她的手腕却被皓辰紧紧抓住。
“诗墨！是你吗！你终于肯见我了！”袁皓辰双臂紧扣，不容置疑地将诗墨拥进了怀中。
诗墨挣扎两下，发现这只会让那束缚身体的力量越来越大，只好默默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有一瞬间，诗墨感觉自己总算回了家，可理智却不断告诉她，这一切只是虚妄。
但，她依然放纵自己，享受这短暂的重逢。
“诗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好后悔，也好害怕，害怕你永远不肯原谅我，害怕我永远也见不到你。我真的很想你，想得我心都要痛死了。”
袁皓辰一遍遍诉说着自己的思念，诗墨的眼泪也暗暗地往外流，直到皓辰的胸膛变成了汪洋。
“皓辰，我也很想你。你不需要自责，我已经原谅你了。你快振作起来，我想再看到那个有着最明媚笑容的袁皓辰，那才是我心里深爱的男人！”
诗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他的肌肤，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天啊！怎么这么烫！
******
连续数日酗酒、抽烟、水米不进，袁皓辰的身体彻底被透支。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安静得如初生的婴儿。
诗墨用指尖滑过他深陷的眼眶，心里眼里都是疼。
皓辰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诗墨夜以继日照顾了他三天。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感受他的心跳，倾听他的呼吸。
一阵困意袭来，诗墨毕竟也是女孩，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着神经，她也感到疲惫不堪。
她轻轻的把头埋在皓辰的掌心，熟悉的温暖包围全身。
一不留神，她轻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袁皓辰指尖的颤动惊醒了她。他快醒过来了！
诗墨又喜又急。喜得是他终于恢复意识，急得是她仍不愿面对他。
正巧这时文淑贤从家带来了便餐，诗墨叮嘱她几句，便赶紧跑出病房。
她捂着胸口，紧张地靠着墙壁，聆听着屋内的动静。
果然，皓辰真的醒了。
幸亏她跑得快，如果被他看见了，此时她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淑贤激动地坐在皓辰床前，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她笑眼中的泪花。
皓辰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他红着眼，一口口喝下她喂来的鸡汤。
这一刻，相信他真正地将她视作了母亲。
“对不起，儿子不孝。”半晌，从皓辰沙哑的喉头挤出一句话。
“没关系，你好好的就行，你好好的就行！”淑贤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
皓辰紧紧地握住淑贤的手，“爸走了，今后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
淑贤笑着点点头。
这一幅画面，让诗墨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些年，皓辰执拗地一直不肯接受淑贤，因为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母亲。他害怕付出感情之后，再一次被抛弃。可原来，他早已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诗墨心满意足，看来这里已经不再需要她，她还有更重要的计划要实施。
正当诗墨准备离开的时候，袁皓辰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急速跳动起来。
只听他犹疑地说道“我好像看到诗墨了。”
袁皓辰望着淑贤，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他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心中所渴望。
“诗墨是不是来过？我好像有种感觉，她就在附近。”
文淑贤的眼角微微抽搐，她开始表现得略不自然。
诗墨在离开时，明确叮嘱她千万不能告诉皓辰她来过。可淑贤又不想欺骗皓辰，因此左右为难。
皓辰似乎看出些端倪，眼中的期待更加强烈。
诗墨手心捏着一把汗，她定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姨妈，你可千万不要出卖我！
只见文淑贤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她定神看着皓辰，严肃地说。
“皓辰，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有多可怕，多让人担心。你嘴里一直喊着诗墨，有时还像是在跟什么人对话一般。我明白你很思念诗墨，也很后悔当年没有留住她，但你知道她的性格，既然走了，就不会回头了。我只能告诉你，她没有来过，一切只是你生病后的幻觉。”
皓辰眼中的微光又黯淡下去。他失望地垂着头，反复回味着那段飘渺的记忆。莫非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看着皓辰没有再次质疑，淑贤和诗墨的心里都舒了口气。
诗墨暗暗笑了笑，果然是娘家人，关键时候文姨还是会站在自己这边。只是没想到，一向实诚的文姨，说起谎来，也还是有模有样的。
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开。现在她要出一口恶气，有些帐迟早要和肖穆楠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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