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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鹧鸪天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扎营地传出飘飘荡荡的歌声,嘶哑晦涩,说不出的难听。但歌声传内耳内,却如金石一样碰撞,响得叮叮当当。

  是谁在怀念失去了的战友,是谁在感伤哀痛的战斗?我踅紧眉头寻找,黑沉沉的夜色阻止了目光。歌声细微,却跌宕起伏,一遍遍地唱,仿佛无休无止。在忧郁的歌声中,心头冒出一股咬牙切齿般的难受,我突然想起了刚被元军屠城的德清和施家桥,还有不曾亲眼见着的安庆军至太平一线,遭受屠宰的百姓。

  数千百里,北兵所过之处杀戮几尽,幸存者百户不过余一。侥幸逃得性命的,害怕再遭了秧,纷纷移居别乡,转徙南北,只见一路寒饥路隅,冻殍摆了一地。到处都是发臭的尸体,随处可见乌黑的血渍。幼童哭泣,老人流涕,他们蹒跚上路,无论宋军还是鞑子,这些心胆俱裂的人们对其都是避之不及。

  兵连祸结啊,他为鱼肉,我为刀殂。是啊,即使我是大宋的统帅,大宋人民在战争中的军队面前,同样是鱼肉。他们说“小慈乃大慈之贼”,是吗,是这样吗?明晓得放弃施家桥,该地百姓必遭屠杀,可我不但不顾,甚至还扔掉了几百名后军士兵。攻建康杀城墙资敌的百姓,火烧高资,逼迫瓜州老幼上墙守城------一桩桩的做得还少了吗?

  他们说小慈乃大慈之贼,作一定的牺牲,是为了往后能够对天下百姓做最大的慈悲。

  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微风从黑暗深处缓缓吹出,一股股直袭向这个山丘,把篝火吹得东摇西晃,火星不时噼啪作响。随着火光的摇曳,围坐在半山腰开会的将军们脸上的神色明明暗暗、阴晴不定,便象我现在灰暗的心情。

  深吸口气,咬咬牙,对自己说道:好啦,放下儿女情长吧,因为这是战争!战争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胜利,用尽一切手段必须取得的胜利!

  夜晚深下去,黑色越发稠密,穿过郁积惨淡的黑幕,我开始打量身边的将军。

  胡应炎将战袍后襟展开,铺在地上席地而坐,三尺长剑怀抱胸前,一双眼睛在火光照耀下,便如两粒墨色的珠子般放出光芒。陈昭和他一样坐在战袍上面,低着头听众人说话,一边抱膝假寐。阿尔塔远远的蹲踞在一块大石之上,挥舞着一柄从敌人手中缴获的长背朴刀,舞得急了,竟带起尖利啸声。王勇和杨二双手抱膝,背靠背坐在一起,杨二又远远地唤来亲兵,抬头悄声吩咐着什么。叶子仪却抑首望向什么也瞧不见的黑洞洞天空。苏墨站去山丘边缘,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有尽头的黑夜。于敏、王安节两人在外围巡夜,包圭去营外接收斥候消息,未能参加会议。余显单手抚须,围着这个小小的圈子踱步。萧吟静静坐在我身边,时不时瞅瞅正在说话的飞道长。

  飘忽不定的火光下,看不清飞道长的脸庞,只听到他浑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加上昨日来投的刘义之乡勇,全军人数已达四万三千人。”

  姜才开战之时便领一万人攻占织里,张信峰、尹玉和许夫人再带走一万人,张刚则领两千人埋伏在太湖,从临安出征时的六万人分成四部分,我直接指挥的军队只剩下四万不到。经数次厮杀,减员严重,从盛泽撤退时仅余三万五千人。此后一路南下,遍收当地义军,并派军宣队沿途发动民众,军队倒是越打越多了。

  飞道人自从建康参军后,一直负责大军的后勤保障工作。从征以来征战不断,这让他累得不成人样。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瞧瞧身后的飞道长,那张消瘦得快脱形了的脸庞一片模糊。

  我叹息一声,说道:“军辖五营,营辖五都,每都百人。这些义军不肯并入各军,反要求自成体系,单独建营建都。原来成建制的各军各营,兵源缺口并未得到补充,人数上的扩充对部队帮助并不很大。”

  杨二从那名亲兵手里接过一块干馍,狠狠咬了一口,边往下咽边含糊不清地问道:“怎的,多出五千人还没帮助么?”

  胡应炎瞅瞅他狼吞虎咽模样,不由轻笑出声:“杨二啊,屡次叫你多学点东西,就是不听,到现在还没长进。大将军是说,这批义军人数虽多,但未接受过什么训练,尽是些刚放下锄头的村夫,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如果编入正规部队,有老兵带着,还能合作一处冲锋陷阵;现在却单独成军,不但是一盘散沙,反有可能影响老兵的士气。”

  “不会吧,各打各的仗,怎么影响老兵了?”杨二喝了口水,使劲咽下那块干硬的饼子。

  “你说说,如果战场上看到有人逃跑,你会不会受影响?”我不由有些生气,杨二目不识丁,只是打起仗来不要命,纯粹一个胸无点墨的莽夫。

  懒得多说他,我接着说道:“任他们独立成军吧。于敏派出军宣队,进驻军中,便是以前在建康曾议过的扬军使,我看也可成立在都一级单位中。其任务便是作好战士的思想工作,整顿军纪和提高士气等事体也可让这批人一并做了。”

  我站起身,低头开始踱步,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往下说去:“孙虎臣将军最先建议,我早有此意,可是一直忙着,不曾有时间去建立此种制度。现在新征兵丁和义军已占全军三成,反累部队的战斗力和士气有所下降。干脆,趁此机会将扬军使成立起来。此职务可以视作军、营、都的副职,但不执行指挥作战任务,仅仅教导将士遵循纪律,提高作战士气与战斗意志,一方面安抚士兵情绪,士兵之间的矛盾和士兵的个人困难也由扬军使负责解决。那批投入大军的义勇,便着他们进行整顿,免得我们还要受此累,分神去打理这等事情。”

  抬头看看周围的将领,阿尔塔早收起朴刀,从大石上跳下,来到我身边,踱步的余显也靠来身边,聚精会神地仔细听着,似乎都对这个主意极感兴趣。

  “好处有三。一则减轻主将身上的担子,不致使其负担过重,可以专心致志集中精神指挥战斗;二则利于将士团结互助,解决当前所面临的新军如同一盘散沙的问题;三则提高全军凝聚力,增强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当然,此法虽经我彻夜思考,仍有不周全的地方,但为解燃眉之急,不妨先试行一段时间,有不妥处,再行改之。”

  说罢,我停止踱步,站在圈外看大家有何反应。诸将尽皆皱眉沉思,过去良久,胡应炎掉头对我说道:“此法极好,就是扬军使一职必得一口才极佳、心思极慎密之人担当方能胜任。仓促间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能干的人?”

  我回答道:“可以让于敏军宣队的人先担任着,他们搞惯了宣传,揣摩战士心理也有一套,应该可以抵挡一阵。”

  王勇是军宣队的创始元老,听说由他的人担任从“都”到“军”的各级副职统领,立即脸上布满笑容,站起来兴奋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这批人虽说识字不多,但做做思想工作,鼓动人心,劝劝架什么的,绝对胜任。”

  众人皆以为然,偏有叶子仪在一片赞成声中说道:“关键就是识字不多。提高部队凝聚力,激扬战斗意志,得有底蕴之人才能做得成。拿那些目不识丁的人去做扬军使,战士们提些刁钻问题,他们能答得出来么?”

  王勇鼻梁一皱,嘘他一声,满是不屑地说道:“又来了。叶将军怎的老是酸儒性子,直把识文断字当成第一要务,似乎没有此能力便不会做任何事了。杨二大字不识,还不一样冲锋陷阵?”

  听得王勇拿他当例子回击叶子仪,杨二老脸一红,闷喝道:“王勇瞎说啥,我不正在学认字的么,怎还说这事,怪羞人的。”

  众人听他说得别别扭扭,不由放声大笑,就连叶子仪也不禁莞尔。

  “叶将军说得对,王勇也没错,不识字的人从实践中也能获取成功。”我指指脑袋,笑着说道:“但要完全做好人的工作,关键在于对方也是有思想的人,这便确实须用一定文化功底的能员。不过,眼前诸事紧张,先用军宣队顶一阵子吧。应炎,此事着落给你,领着陈昭、叶子仪、于敏,还有萧吟去办理,三日内把扬军使建立起来吧。”我拍拍身边萧吟的头,又说道:“士兵也是人,是人就有思想,鼓舞他们,激起他们的斗志,战斗便胜利了一半。记下了,萧吟?”

  萧吟便站起身,挺胸应是。

  七八支火把撕碎深沉的夜色,摇晃着急驰而来。负责斥候队的包圭从马背上一纵而下,脸色惊惶,还未站稳就匆匆说道:“刘金死了,唆都用两头蛮牛将他生生裂死。”

  身边十数名将领腾地起身,同时发出惊呼:“什么,真的?”

  “前日自秀王处传回的消息,说是刘金脑袋悬挂在胡家村元军大营外整整四天。”

  惊叫的人们刚刚站起,这时得到包圭肯定的回答,卟一下又坐回地面,面色瞠然,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转过身,对他们的惊骇举动置若罔闻,淡淡说道:“张信峰和尹玉来信告诉任务失败,由刘金掩护他们撤退时,我便知道这种结果了。将军马上死,战士阵前亡,冲锋陷阵哪会没有伤亡。”

  身边众将纷纷抬起头,以奇怪的眼神看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主帅会这样说话。

  “北虏虎狼之性,动辄大肆屠戮,残害敌将,实令人憎恶至极。刘金遭这酷刑不出意料。”

  我继续往前走,慢慢溶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留下飘飘忽忽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我等现今前有阻挡,后有追兵,先解了目下危急,方可待日后图报刘金大仇。此时听说刘金战死,便如此惊惶失措,如何杀出重围,去报兄弟手足之仇恨?行军,此时不是悲哀的时候。”

  走出五十步,身后还是一片沉默。在沉默中按捺住心里如滴血般的伤痛,突然自背后响起同是孙虎臣旧部的叶子仪悲怆苍凉的低沉歌声:“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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