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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舍得


  炎日西坠,火烧云染得半边天一片血红,已到白虎堂会议后的第二日傍晚。

  受太后之命,我领着宜中丞相、秀王、张世杰、三省六部主脑,枢密院诸公,以及旗下各将,浩浩荡荡赶到北郊兵营。

  胡应炎的两千铁骑,一万步卒,已作好迎接准备,这都是他自军中精选出来的悍卒,一个个体建如熊,神色彪悍,擒戈攥枪,在数百面红旗里站成六个方队。

  见我的马队从官道出现,飞腾腾临了兵营,一个执腥红大旗的司令校官将旗帜使力晃动,十八门北洋新送来的火炮齐声怒放,连响九声,撼得大地簌簌发抖,一万两千名将士同时呐喊:“武------”,手中刀枪剑戟,敲击巨盾,节奏明显的“嘭嘭”之声,沉闷地响遏行云。

  胡应炎纵马过来,疾风把他一袭朱红大氅带得云一般飘荡,来了身边,举手按住胸前明甲,高声叫道:“请骠骑大将军检阅。”

  我点点头,滚身下马,让陈宜中、秀王、张世杰走在前首,又请了众人往操练台而去。待站定,吩咐胡应炎:“开始吧,着你下令。”

  胡应炎单膝跪地,虎目炯炯,答令声响若洪钟:“得大将军令。”倏地站起,几大步跨去台前,一把夺过司令校官的大旗,亮声叫道:“丞相率朝庭各部点检开始,诸--将--用--命—啊--”话音一落,那面大旗如刀势般划下,猎猎作响。

  巨响声猝不及防地传上操练台,从此后震耳欲聋,不绝于时。

  将士们呐喊着整队演练,黄沙突然间开始翻滚,在连天黄沙中,六个方队时而纵击,时而横攻,两千铁骑闪电一样在黄沙和无数人影里驰骋,各色旗帜鲜明,将士在旗帜带领下左冲右突,戈矛相击火光四溅,炮声阵阵硝烟弥漫,一派刀光剑影杀气腾腾景象。

  偶有演练中负伤的士兵倒下,立即被凌空抛出战阵,啪一声跌到地面,扑出大团黄沙,摔得面目流血。专管收容的随军医师上前抬起来,送往救护大帐中。

  骑兵方阵时见骑士掉下马背,有不小心的,甫一落马躲避不及,遭往来厮杀的万马千军冲撞,躺倒地上发出忍耐不住的惨叫。但战阵内无人敢救援他,只管执行自己的作战命令。当医师进去寻着了他,那名倒霉的士兵也许早就咽了气。

  我的军令便如此森严肃杀,演练成了真刀实枪的战斗。战士在流血,战马跌倒,一万多人不要命似的冲锋,仿佛对面的人当真成为自己的生死敌人,毫不留情,用包了布的枪头恶狠狠刺去,用去了刃的战刀拼力砍下。可即使枪头包布,战刀去刃,箭矢断头,诸种武器到了身上,仍然痛得钻心。

  陈宜中和大臣们看得惊心动魄,双眼圆瞪,死死盯紧黄沙漫天的操练场。秀王早晓得我百战百胜杀人如麻,却怎么也和在临安见到的,温文尔雅的徐子清对不上号。那双虎目直视过来,眸子里充满敬佩,也许他直到此时才知道传闻不假,实打实地见了我的颜色。

  我坐在他身侧,遇着他的目光,便低声说道:“平时多流血,战时不送命。所以我要求将士平素多加操练,且要真刀实枪地干。此时他们身上带些伤受些痛,与鞑子交战中便能保住性命。”

  陈宜中在旁边也听见了,却在发怔,目瞪口呆望着炮火轰鸣、惨叫不断的战场。于这时,胡应炎扔掉手中血红大旗,换上一面黑色旗帜,左右交叉晃动,便见场中阵势大乱,刚才还整队冲锋的方阵突然乱蓬蓬一团,分成上千支小队,突入到对方阵式中。整个战场犬牙交错,浮土扬尘黄沙冲天中,再分不清你我。

  陈宜中侧过身子,指着战场里一支五百人左右,由一名银盔红甲将军带着飚飞突进的骑兵队,哑着嗓门问我:“此部冲入对方阵内,五进五出,自己毫发无伤,却扰得敌人阵式大乱。领兵将军厉害,他是谁?”

  放眼望去,往来冲突的乱阵中,那只骑兵队飘忽不定,让对方难以捕捉,而自己的每一次飚突,则将对方冲得一阵摇晃。领队将军高举一柄厚实沉重的宝剑,剑锋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那道光芒指向哪里,骑兵队便冲向哪里。

  那柄宝剑正是曾渊子贿赂我的‘太阿剑’。我一笑,回陈宜中:“那是个孩子,今年刚满十六岁,叫萧吟。他的骑兵采取游击战术,利用战马速度,让敌逮不住他,他却能寻敌空档,趁虚冲锋。”

  陈宜中从座椅上探出身,皱眉望去,目光紧随那道银盔红甲的身影:“萧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又叹息道:“唉,英雄出少年啊。看着他,就象看见初升朝阳,那么锋芒毕露,那么锐利。”

  张世杰是老军爷,战斗场面看得多了,自不会象陈宜中那样心潮澎湃,睁大眼睛看着演练场,一边赞道:“徐将军名不虚传,治军严整,极有法度。便操演也这般杀气腾腾,老夫不说自己从没做到,这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人做到了。”

  说话间,胡应炎又换了黄色旗帜,摇晃几下,阵式又大变。各部收回散乱小队,组成圆形圈子,外围的全是一张张巨盾,建立临时的防御墙,盾墙之后,士兵手持达三米之长的利枪锐戈,从盾墙空隙支出去,整个圆形阵便象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同时还有火枪兵躲在盾后,以盾牌作掩护,射出弹丸。再后,一匹匹战马横排成列,竖起钢刀枕戈待旦。骑兵之后,又是步兵,步兵之后,一千八百名弓弩手斜举三百石的硬矢,朝空中发射一支支作弧线飞行的箭矢。

  “万一我军受敌冲锋,阵形被分割而破碎,便结此阵稳定局势,整顿战场秩序以图再战。”飞矢、弹丸,呐喊,在四处震荡,我一边为在场诸公作介绍,一边回头扫他们一眼。

  所有人都呆了------场中阵式看起来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一万两千名将士斗志昂扬,身手敏捷,熟练地变化着阵式,一时他攻我守,一时他守我攻,杀声震天,凛冽的战意传上操演台,弥漫在每个人身边。

  胡应炎黑脸如铁,粗壮身子如塔一般挺立台前。眼见着场内其中一方已显败象,退去操演场角落,便扔了旗帜,折返身走到一面大锣之下,抡起锣锤敲击,“咣咣”巨响传出,台子下的队伍战斗渐止,人影穿梭迅速归队,很快便恢复了六个整齐的方阵。

  陈宜中欠声微笑,向诸公说道:“咱们下去瞧瞧,与将士们见个面吧。”得他之议,一伙人下到场中,横越这一片由人组成的钢铁之林。

  陈宜中当先而行,路过萧吟身边时停下来,仰首望着马背上十六岁的年青将领。只见他穿戴着严整的盔甲,操练两个时辰,一身披挂仍然一丝不乱,热得大汗淋漓,汗珠子雨点一样滴去地面。便笑道:“好小伙子,严峻威武,以后定是国家干城。此时操演结束,宽一宽衣,卸了衣甲休息一下吧,别热得中暑了。”

  萧吟右手按刀,左手虚按胸口,躬身道谢:“多谢丞相大人关心。”却不脱衣。

  陈宜中愣了一愣,看一圈其他将士,笑道:“都宽宽衣,都休息一下。”将士们仍没一点动静,似乎都没听见他说的话。

  我跟在后面,说道:“丞相有旨,大伙儿卸甲休息片刻。”一万两千名将士方才轰然应命,忙不迭地后退两步,解甲宽衣,敞开汗淋淋的结实胸膛。

  文天祥低声一笑,赞道:“骠骑将军威风。”言语间充满真情实意的佩服。

  张世杰咳声嗽,秀王却请宜中丞相走得快些,陆秀夫笑道:“将军确实带的好兵,将令如山,全军上下尽信一人。”

  侍从郎中张坚、何梦桂,受太后之命参与检阅的两浙转运使许自,发出小声惊叹,曾渊子对户部尚书赵晋赞道:“瞧瞧你家好将军带的好队伍。”而工部侍郎倪晋问他的主官赵与可:“大人,建康的队伍也如此严整么?”得到肯定答复,叹道:“如此军队安得不胜。”

  金履祥弟子许谦入兵部当了签事,低声笑道:“侍郎大人,军队严整,我等建康来的文官也不差吧。”一干人便在身后呵呵轻笑。

  兵部尚书刘伯声突然说道:“建康来的文官武将确实比朝庭百官都强,呵呵,强上许多啊。”

  陈宜中拍拍下马站于面前的萧吟,笑一笑,扭头就走。

  几十员大臣出了营门,我向大营挥挥手,身后立刻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呼喊:“送丞相------”

  声音震荡着升上半空,陈宜中等人纵马去得远了。我才折回马头,往营中大帐走去,边走边吩咐:“召集将领议事。”胡应炎应一声跑开去。

  我又问苏墨:“眉儿姑娘来了吗?”苏墨点点头。

  “叫她去大帐服侍我。”

  苏墨掉头去寻柳眉儿,尹玉、陈昭、杨二、王勇、萧吟,一批将领慢慢聚集过来,簇拥着我往大帐走去。

  大帐帘前,余显、许夫人,由李庭芝划归我部的张信峰、刘金一干人,以及成为我部曲的明教之勇猛天王、两名散人,已等在那里。从他们的鞠躬中穿过,我淡淡说道:“都进来坐吧,操练半晌,大伙累得紧了。”

  苏墨带着柳眉儿随后揭帘而入,眉儿姑娘先巧巧地朝将军们道个福,然后给每一位斟茶倒水,诸事忙毕,又和苏墨站到我身后。

  将军们分两排坐于面前,手里端着茶杯,却不敢动,静静地看着我等待发话。

  “胡应炎,这次操演是谁败了?”我问道。

  “回将军,张信峰将军、勇猛将军带的那一队败了。”

  我扭头看着张信峰、勇猛天王,又问:“站起来,说说怎么失败的。”

  二人立即起身,拱手作答:“尹玉将军和陈昭将军厉害,遣萧吟率精骑单兵突进,末将等没防着这一招,加之变阵不及,终致大败。”

  强壮精悍的勇猛补了一句:“嘿,尹、陈二将军指挥若定,不过更厉害的却是萧吟小将军。如不是他率五百骑兵扰乱我阵式,胜负还指不定在哪家呢。”

  “哦,这么说来尹玉和陈昭没了萧吟便打不败你了?”

  勇猛笑道:“末将不是这意思,大将军想岔了------”

  这当口他居然笑,居然指责我想得岔了。他以为与我是老相识,便敢当着各位将军的面说我想岔了?

  我冷笑一声,讥讽道:“我想岔了么?战败就是战败,事实铁一般摆在眼前,你却尤要狡辩。先是不服尹、陈二人,后又斥我想得岔了。我看你大约昨夜吃醉了酒,跑我面前说疯话吧。”

  睃一眼众人,他们一脸的莫名所以。哼,等会儿他们还会更加糊涂。

  我恶语呵斥:“你以为自己是谁,不服尹、陈二将军,责问我想得岔了,真正一个狂妄之徒,一个输了偏不认账的无赖------”

  我突然发作,声音猛地拔高,语调激烈,每一个字钉子一般射了出去。

  勇猛惊得浑身一抖,一时间竟然瞠目结舌,但他终究是明教十数万教众的天王,立时收起惊容,亢声顶道:“末将与尹将军、陈将军厮混惯了,平素打闹嬉耍也是常事,不过在此说句玩笑话,绝不是狂妄之徒,更不是无赖。”

  他竟顶嘴,凭他是明教首脑人物,凭他与我往日的交情,竟公然顶撞过来。我越发恼怒,将手中茶杯猛地掼去地上,只听唏里哗啦响过,水花四射,那杯子碎成了无数块。

  做出如此举动,四座俱惊,帐内数十名将军、侍卫或站或坐,都僵如木偶一般,所有人都被大将军的无妄之火吓得呆了,一时间使得大帐死寂得如同荒原。

  “你是说本将军又说错了?好好,本将军管不了你,自有军法来管你。来人,此人咆哮军帐,给我推出去砍了,以正大军纪律,严明主次尊卑。”

  帐外窜进十名禁卫亲军,便要去拿住勇猛。可勇猛一身无匹的武艺,怎会让他们轻而易举拿了,只轻轻摆动双肩,挣脱拘拿,昂首冲我叫道:“即便末将有错,也罪不及死。”

  带回临安的军队中还有明教两名散人,一个叫刘大海,一个叫成英,积功累进,都作了五品将军。此时两人扑出来,一同为勇猛求情。

  成英是个高个子年青人,便如他名字一样,俊俏挺拔,英气逼人。他作揖求我:“念在勇猛为大将军立下许多战功,大将军便饶他一遭吧。”

  刘大海也求情道:“勇猛将军跟随大将军走南闯北,这付身家早献给将军了,杀不杀他当然由着将军。可大战在即,留他一命,便让他战死沙场也好。”

  胡应炎被我突然的大怒弄得糊里糊涂,摸不清用意,思索一时,也起身准备为勇猛求饶。

  看到胡应炎走上大帐正中,拱拳要说话,我极力压制冲折反复的情绪,咬牙喝道:“有这恶徒开了首例,只怕往后还有别的将军越发放肆,越发的公然顶撞。到那时,本将军令不下军都,如何掌军,如何作战?他是心腹之患,任谁求情也没用,必杀他以立军威。”眯眼睃一圈姜才、张信峰、叶子仪等人,冷冰冰目光扫去,压得他们低下头。

  盯回已站去帐中的胡应炎,我狠狠叫道:“谁为此人求情,同获其罪,一并问斩。咄,卫兵,还不拿了他?”

  十名亲卫又朝前扑,勇猛见我当真不念旧情,一意要杀了他,哪甘心伏首就诛,冷笑两声,反掌击毙两名卫兵,叫道:“将军失了人性了?不念在下苦劳,也该记得我辈中人为将军做下的事。”

  剩下的八名亲卫见他拒捕,虽然明知此人武功高强,可奉我之命,绝不敢后退,拔出钢刀又朝前扑去。刘大海、成英看到勇猛杀死我两名亲卫,知道事不可为了,长叹一声,撩起战袍下摆,飞身扑去帮助勇猛,一人一拳,再击毙两名卫士。

  三人作乱大军司令之所,顿时惊得满堂哗然,胡应炎、尹玉、陈昭、张信峰二十多名将领,再顾不得往日情分,不需我号令,呐喊着拔刀杀了过去。

  他们不过平常武将,如何是明教三位首领的对手。勇猛绕过乱成一团的将军们,直切切扑到座前,目露凶光,举掌欲要劈下。眼见并指如铁的手掌临了面目,却终究不敢落下,呆一呆,他仰首大叫:“将军今日杀我,明日便会杀了其他人。如此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杀人,让我冤死在此,你就不怕惹得众叛亲离?”

  理也不理他,我迅速向苏墨使个眼色,苏侠士倏地飞入场中,只一掌便将勇猛震回场中。

  大帐里杀声大震,大帐外成千名士兵闻讯立即围过来,持枪提刀成十几个圈子包围住这处帐蓬。但此时已不需要他们,苏墨历一年半时间,凭上天赋予的习武身胚,终将墨门宝典,以及道教的太乙诀融会贯通,浑身功夫强横得无以匹敌,即便太一真人复生,谁胜谁负也未可知。

  苏墨对本门之人下不得狠手,却不在乎明教中人,悉数接过勇猛三人的招式,交手百招未过,便将勇猛、刘大海、成英击倒帐中。

  这是苏墨武功大成后第一次公开出手。在场所有人无不对他天人般强横的身手震慑得呆若木鸡,便是地上伤残的勇猛三人,也喘着气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他。而柳眉儿娇躯颤抖,看着大开大阖的苏墨,眼里噙满对英雄的钦佩。

  天下谁有如此本事,不过百招,便能擒下明教的三名顶尖高手?

  不顾他们的震惊表情,我冷冷下令:“来人啊,将他们拿下去斩了。”又挥退众人,单单留下胡应炎和秀才尹玉。

  立命胡应炎肃清明教在军中的余孽,又命尹玉执笔,修书给建康的牛富、朱溪,急告牛富,见信即刻解除腾文俊所掌执的一万军队,派兵下到各地衙门,收缴明教在各衙门的权力。另一封信则告诉朱溪,勇猛、刘大海、成英,在军中倨傲不羁,抗令不从,自恃武力,竟在我面前动刀动枪,图谋不轨,我一怒之下便把他们杀了。

  “朱君随某两年有多,尽心竭力,使某与明教合作。勇猛等人聚众图谋不轨,本军不得不将其杀之。但某与明教之合作仍未伤及根基,建康、北洋之明教徒众未动丝毫。如因仨头目受诛,而致君及方照与某反目,愚认为,攘外必先安内,为免建康板荡,被迫之下惟有施雷霆手段。某坚信,明教因之取害颇深,便是荡然无存也未可知。盼君与方照多思量。”

  至于明教与我的合作,视方照和他的态度而定。我提醒朱溪,与明教合作的基础仍然存在,因为我并没有动摇他们在建康一线的根基。如果真要因为死去三名头领而翻脸,那么,我会把明教连根拔起,在我的地盘里不留一名明教徒。

  措施强硬,一点情面也不留。胡应炎频频看我,似乎担心得很。

  他知道我与明教的勾当,更知道明教的实力。我冷笑着,却不解说,任由他去担心。

  柳眉儿悄悄揭开帐帘,惊魂未定地问道:“大将军,伙夫作好饭了,可否就在帐内进餐?”说罢,朝血渍斑驳的地面看一眼,立即发出一声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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