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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隐晦莫昭 下


  这人的把柄是王龠,王龠却在我手里。他上过我的大当,他被我逼入政治的死角,他恨我入骨,他便控制不住自己,抓住一切可资利用的机会,不遗余力地攻击我。现在么,他在含沙射影,褒我而贬低其他将军。

  心头大惊,掉头打量秀王、文天祥、陆秀夫、刘师勇一干人,果真在他们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不由得大怒,眼皮急促跳动,我在心底里狠狠骂道:“陈宜中真是个狗东西,这当口还要挑拨离间。”

  秀王站起身,接下陈宜中的话,禀道:“太皇太后,小王也这么认为,徐将军威武神勇,确实是大军副帅之不二人选。不过,”他扭腰向我,拱手说道:“总都督大宋军队嘛,小王还是认为世杰将军担任的好。”

  张世杰红着脸站起身要推辞,陈宜中马上拦住他,问道:“怎么,秀王殿下认为徐将军资历不够么?”

  秀王没想到他会逼问,不禁一怔,皱着眉望了眼陈宜中,也不告罪,自顾自坐下去,看也不看他,一边回答道:“丞相还用问小王么?徐将军是小王极敬佩的人,文韬武略远胜小王十倍。不过从军仅三两年,大宋几十万军队全交由他统帅,却当真令小王放心不得。”说完了,把嘴唇闭紧,仍然看也不看陈宜中。

  陈昭在后面冒出一句:“英雄不问出处!要凭资历么,哼哼,资历越老的人吃的败仗越多。”

  秀王眉头跳动几下,深吸一口气,滞着眼回道:“也是,英雄不问出处。”

  陈宜中仍然微笑,漫不经心问陈昭:“说话的可叫陈昭?记得你父亲是台州知府吧。他的资历可不浅,地方也治理很得体的。”

  陈昭立即起身,着一身整齐的将军甲胄,这起身便带出连串的‘咣咣当当’。十九岁的将军亢声说道:“未将不是那意思,不过是说骠骑大将军------”说还没说完,陈宜中笑着摇摇头,伸手虚按,说道:“小将军还年青,不懂得资历为何物,坐下吧。”

  兵部尚书刘伯声在旁边说:“陈将军年不过二十,两年时间晋升五品将军,当然是不懂的。”

  他整整袖笼,提袖朝太后鞠躬,垂头说道:“贾党伏诛,朝庭立见万千气象。但许多毫无政绩的人得以破格提拔,倒出现朝中新旧臣子政见分歧,难以调和。臣以为,徐大将军战功赫赫,有目共睹的,但仍不宜升迁过快,军伍两年便进天下兵马大都督之职,实乃我朝前所未见之事。”

  枢密院衙役为太后上了茶,谢太后用碗盖小心地划去叶末,随口问道:“是么?”

  陆秀夫坐我对面,看看我,沉思片刻,方才起身向太后唱礼,也说:“贾党刚灭,新政初始,太皇太后和皇帝,确实不宜开倖进之门。”他瞧瞧陈宜中,稍一沉思,接着又说:“不过,大敌当前,诸位应当识大体,白虎堂议的是军队之事,不必计较其他的枝尾末节。”

  谢太后喝口茶,淡淡的追问道:“哦,你说倖进?大家伙儿都图四平八稳熬资历作官,一年一年在朝中混日子,便可以治国平天下了?”吹口气,见茶末儿漂开,又喝口茶。

  陈宜中得太后说话空隙,笑笑补上一句:“徐大人不但享爵二品大将军,还兼任枢密院副使,不过他谋略出众,遇战必胜,臣也十分赏识的。圣上想让他晋升得快一些,也合情合理。但徐大人只任过朝庭的奉直郎,单单统过十万之军,不曾历练过实务,如今军政要务、几十万大宋精锐骤然间全压到他肩上,恐怕徐大人承当不起。”

  我望着宜中丞相-------狭隘的丞相当了两宫圣上的面,紧就资历二字来讽刺我,毫不客气,步步紧逼。

  可他说得又确实在理,把太皇太后顶得一怔,竟不能反驳。

  胸膛里的怒气越来越盛,丞相召我来枢密院就为了讥讽我,尽情嘲弄我的资历?难道他没听见陆秀夫说的“白虎堂议的是军队之事,不必计较其他的枝尾末节”?

  脸颊和眉头控制不住地跳动,我甚至听到自己攥紧拳头的声音。呼一下起身,哑着嗓子说道:“下官自知资历尚浅,不敢掌帅印领重兵的,只希望为这天下,为我朝庭拼死杀敌。丞相如今却做的什么?召开白虎堂会议,军国大事不提,在枢密院里嘲笑下官------”

  “好了,徐爱卿坐下吧。”谢太后突然打断我的话。

  她坐在首座,脸上毫无表情,不经意地浏览着这堂中的情景,说道:“孤家来枢密院本想听听爱卿们商议军机要事,丞相怎把话题牵到这上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孤家不爱想听,还是议议带兵打仗的事吧,这是朝庭天大的第一要务。”

  想了想,侧过头去,拉来皇帝的小手,问道:“皇帝,你的臣子们说过了,你也说说?”

  赵显静静端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遍遍扫过白虎堂里的诸位将军,良久过后,突然说道:“徐爱卿陪太皇太后及朕出去走走。”

  不但我吃了一惊,便是陈宜中、秀王、张世杰等人无不吃惊,谁也料不到过春便满七岁的皇帝会说这句话------诸事尚未议定,便叫我出去走走,要商量什么事?一个七岁的孩子,会有什么事与骠骑大将军商量。

  谢太后也莫明所以,却笑着朝我招了抬手,当先领了皇帝出去白虎堂。

  一出枢密院,便是朝天门。高高的宫墙上,黄琉璃瓦蓬间生出杂乱的野草,宫墙上的朱红色剥落得东一块西一块,显得斑驳肮脏。沿墙根齐膝盖的筒蒿也无人清理,冷清荒漠得仿佛这里遭废弃了许多年。这是一座存在百年的疲惫的宫殿,它见证了一个王朝的衰落,见证了君王、臣民的兴奋与叹息,可它无动于衷,即便是自己的落寞。

  皇帝轻轻叹口气,指指肮脏的宫墙,杂乱的野草,说道:“爱卿你看,这里还象大内么?皇家住的地方不过这样子,一付败落凋零模样。”

  这日阳光甚好,也许光线刺目,小皇帝半眯着眼,清脆童音平淡得如一泓春水,“与大将军首见在深冬里,现在却到初春时节了。那次寒冬腊月,满目枯槁,这次春景在目,可仍然凋零荒芜。大将军你说说,外面的天下可否与这里一样,苍凉,破败?”

  这是七岁小皇帝说出的话?我愈来愈心惊,他在劝慰我应该以天下为重,别与陈宜中计较么?

  低头回到:“微臣一介武夫,领兵作战的,所过之处血腥溢野,如蝗虫掠夺一般,地方几乎寸草不生。所以,臣见到的天下,大部分如这里一样,凋落,残破。”

  “可那是朕的天下,而朕的天下竟然凋落残破。”他在茸茸的乱草中踱步,小小的脚儿踩踏,那些乱草纷纷倒下,“皇祖母、太后皆许你文韬武略,因此请你为朕的老师。”

  宦官们远远地跟着,他抬头望向谢太后,转头又看我,如此用心,他竟怔怔的出了神。

  我也看着这个孩子。小赵显不再穿富贵衣物,着一身丝锦黄袍子,半新不旧的厚底靴子露出白布袜子。此时受他注视,竟觉得一股凉意袭来------他是皇帝,年纪再小也是皇帝,而且,他还是一个在压力下快速成长着的皇帝。

  我偷偷打个寒颤,斟字酌句慢慢的说道:“臣不敢,是臣荒唐”

  小皇帝突然一笑,笑容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率性,只微微眯缝的眼儿,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傲然:“你不荒唐,你是朕的尖刀,你是朝庭的砥柱,你当得了朕的老师,而朕很愿意成为你的学生。你曾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愿意见着自己学生的天下成为荒原,愿意学生的臣民血腥溢野?给你的学生还一个太平天下吧,这是你作老师的责任。”

  谢太后在后面微笑,苍老的脸上那笑容越发变得灿烂。我知道,她在为自己有这样的孙儿骄傲。她说道:“爱卿,切切记紧了,人不负天地,天地必不负人,出征在即,好好儿承担起皇帝老师的责任,为皇帝多打几场胜仗。那些矛盾,与大臣们的矛盾,放一边吧,你是皇帝的老师,还能有比这更荣耀的么?”

  太后站住脚不再往前走,定定的看着我,看着我身边的小皇帝,轻轻说道:“贾党刚灭,朝庭初定,官吏们人心不定,朝纲紊乱,急需整治的,可再也经不得乱了。临安还有那一帮烦人的乡绅富豪,成天介围住三省六部吵吵嚷嚷,说要朝庭罢贾似道旧政,还他们清平环境。孤家知道交会贬值得厉害,知道他们的土地被朝庭没收去了不少,可前线战事激烈,种种开支用度太大,哪里敢有改动啊。唉,这些事儿真正千头万绪,还离不开宜中丞相,等着他在朝里解决呢。所以,此一点你还得理解孤家的苦心。”

  谢太后表情有点怅然,温声抚慰我:“徐爱卿啊,你的心孤家和皇帝都知道。今遭孤家和皇帝也对你剖心沥胆,都只有一个目的,希望你安心的去,只管上阵杀敌,万勿有任何顾忌,去为皇室立下天大的功劳。有孤家在,有皇帝在,这天不会塌下来,孤家与皇帝断没亏待你的道理。出征吧,强敌压境,临安愈见乱了,带兵出去了,离开这乱地矛盾就少了,你也不用为难。唉,你说过自缩而往,还是早点出征吧。”

  我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滋味,勉强笑道:“微臣也知道圣上的为难处,宜中丞相极体贴圣上的一个人,本是很不错的,只他欺人太甚,微臣气不过而已-------圣上隆恩高厚,微臣恭聆圣训,择日出征,为圣上、皇帝建立新功,至于些微小事,臣不再当回事。”

  小赵显对我点点头,展出笑容,偏问我另一件事:“将军府内有个外号勇猛的人吧,好象还在大军里任参军。”谢太后也把目光盯向我,接下皇帝的话说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近墨者黑而近朱者赤。”

  只觉心脏一缩,冷气立即弥漫全身。我连忙深躬下身子答曰:“是,臣当初不了解那人底细,竟使他混入帐下。”

  赵显圆脸上挂着孩童的笑,不再说话。谢太后携了他手往前走,说道:“七日前传来军报,安庆军被鞑子攻陷,太平也被围,你在长江打下的地盘可不牢固啊。按孤家想来,多半与勇猛那等食事魔之人有关。他们屡屡与朝庭作对,又怎会自学听从你的话了?你前脚回临安,后脚便连失数城,最能说明问题。哼,勇猛,外号倒好听,却是事魔的跳梁小丑--------回白虎堂吧,传孤家的旨意,张世杰为主帅,你为副帅,秀王么,委屈一下,为季帅吧。”

  谢太后与皇帝一大一小两道背影渐渐离了视线,在寂寞的宫墙、枯槁的草木衬映下,背影说不出的苍凉,尤其太后步伐蹒跚,更显出一个苦。那道声音也越去越远,却震得耳膜嘭嘭作响,冲上脑子,只觉头昏眼花。

  那份安庆沦陷,太平被围的军报,我比太后早一日收到。但那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我提大军精锐入临安,留在建康战线的军队几乎全是新募新丁。一旦面临元军重新猛烈起来的攻势,受些挫折在所难受。皇帝和太后不批评我,倒把它当成明教的罪孽。

  可勇猛等一干明教徒众藏入军中是改名换姓了的,这事做得隐蔽之极,又如何让陛下们知道的呢?太后知道了,年纪虽小但日益精明的皇帝也知道了,他们会对我与明教携手有何反应?

  皇室希望拿帝师作为笼子,拘束住他们的骠骑大将军。于是软硬兼施,一边轻言细语安慰来笼络,一边拿明教作为警钟来敲打。当真急煞费苦心啊,太后他们玩弄着帝王术,既不臣子太过亲近,也不疏远了臣子,以此保持臣子对君主的敬畏。

  “无上荣耀的皇帝之师!”他们以为这样的笼子能拘禁我?这笼子用‘帝师’二字做的,它稳当么?

  前几日我向朝庭荐官,太后不许,还下旨意免去许谦兵部侍郎之职,仅任签事,金履祥不再任御史大夫,仅作散大夫,恰好杨二在临安醉酒惹事,又把他从五品将军降为六品。武将中不但杨二官级被降,还有勇猛受牵连,什么错也没犯,却遭掳去两级,从四品将军也降为六品校尉。连番措施下来,闹得军中人心惶惶,都猜测他们的主帅徐子清犯了什么事。

  初时我一直不解谢太后怎么会无端施出这等手段,现在明白了,原来她知道明教有人在军中为将。

  一想到此,不由得一惊。攘外必先安内,难道,她是用这法子提醒我?

  怅怅望着他们寂寥孤单的背影,有一些感动,又有些感叹,终究摁回去种种思绪。咬咬牙,我返身走回白虎堂,继续参加大战前的军事会议。行走中想起陈宜中正在那里高谈阔谈,对太后和皇帝的感动立即消失不见,胸膛升起吞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硬着头皮踏入拥挤的白虎堂,陈宜中果然言语铿锵,又恢复了满嘴的豪言壮语。我却突然想道:军中藏有明教徒,早前太后便有耳闻,但绝无可能一查到底,追究到人头上。却奇怪太后不但知道将军府的勇猛天王,甚至连外号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太后们内外交困,忙得昏头昏脑,我不相信他们能有那样大的能耐,那么,又是谁将消息传去大内的?

  陈宜中?柳眉儿?

  混沌的阳光让我产生疑惑,没来得及多思索它,一句话浮上脑海:“出征,远离这座阴郁凶险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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