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决断

　　第九十四章决断

　　群豪心中都怦怦而跳，虽然知道己方人多势众，只要大伙一拥而上，便能将那乔峰乱刃分尸，但乔峰名头实在太大，孤身前来显得有恃无恐，实在是猜不透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难道铁血大旗盟的人欲相助于他？”众人心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越想越感觉可能。方才他李林靖百般为乔峰辩护，此刻乔峰又孤身一人前来，两人怎么可能没有事先串通好？

　　众人心思纷乱，在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蹄声嗒嗒，车轮在石板上隆隆滚动，一辆骡车缓缓的驶到了大门前，却不停止，从大门中直驶进来。游氏兄弟眉头深皱，只觉此人肆无忌惮，无礼已极。

　　李林靖眉头亦是紧锁，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淘儿则是有喜有忧，喜得是自己这义兄实在是英雄气概，是天下英雄如无物；忧的则是她没想到来了这么多武林中的一流好手，这英雄宴凶险异常，大哥此次前来实属不智。

　　只听得咯咯两声响，骡车轮子辗过了门槛，一条大汉手执鞭子，坐在车夫位上。骡车帷子低垂，不知车中藏的是什么。群豪不约而同的都瞧着那赶车大汉。

　　但见他方面长身，宽胸粗膀，眉目间不怒自威，正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他将鞭子往座位上一搁，跃下车来，抱拳说道：“闻道薛神医和游氏兄弟在聚贤庄摆设英雄大宴，乔峰不齿于中原豪杰，岂敢厚颜前来赴宴？只是今日有急事相求薛神医，来得冒昧，还望恕罪。”说着深深一揖，神态甚是恭谨。

　　游驹见乔峰如此谨慎，心中愈发肯定他和那李林靖已经策划好了什么阴谋诡计，他左手一摆，他门下四名弟子悄悄绕出大厅，一是查看庄外是否有人埋伏，二是盯住大旗盟一干人等。薛神医向前一步，拱手说道：“乔兄有什么事要在下效劳么？”

　　乔峰道：“只因在下行事鲁莽，累得这小中了别人的掌力，身受重伤。当今之世，除了薛神医外，无人再能医得，是以不揣冒昧，赶来请薛神医救命。”说话间退了两步，掀起车帘，将一人搀扶下车。

　　众人齐齐望去，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穿淡黄衫子，颧骨高耸，着实难看。她若是个绝色美女，众人还要以为乔峰为美色所迷，甘心赴死地求医，此刻却是大惑不解乔峰所为。薛慕华道：“姑娘贵姓？与乔峰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咳嗽了两声，道：“我，我姓阮，与乔大爷只是，只是萍水相逢。”淘儿听见声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阿朱么，你是阿朱么？”

　　乔峰听见淘儿说话，才在人群中瞧见了李林靖和淘儿两人，整个人一震，眼神中流露出伤感失望甚至是绝望的眼神来，颤声道：“二弟，四妹，怎么你们两人也在此处？”

　　淘儿听出他话中的萧索，心中一急，以为他误会了，忙走到他的身旁，说道：“我和靖哥听到你的消息生怕你寡不敌众便赶来了。大哥你放心，有我和靖哥在，绝对不让这些不分青红皂白有眼无珠的小人得逞的。”

　　乔峰低定定的望着淘儿李林靖两人，直到李林靖郑重点头，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眼睛微微湿润，虎目隐隐带泪，胸口却有一股热流直似要把胸膛冲开，让他有一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他自从身世败露，几乎是尝遍了人世间任何的冤枉与鄙夷，幸好有几位结义兄弟不离不弃。而刚刚他看见了李林靖两人，以为他二人也要与自己为敌，那种绝望几乎让他窒息，直到淘儿言明，他心中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了下去。

　　乔峰向两人点了点头，万千语言亦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在心底，已将两人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妹。

　　薛神医道：“怎么？李盟主和姑娘也认识这位阮姑娘么？”李林靖答道：“不错，这姑娘我认识，与我大哥非亲非故，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薛神医知道以李林靖的身份是不屑于撒谎的，这反而让她更加好奇，乔峰怎么敢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冒此大险？当下不再多言，伸手为阿朱搭脉。诊过左右寸关尺，才缓缓说道：“这位姑娘伤得极重，若不是先有谭公的治伤灵药救治，后又有阁下的内力续命，只怕早已丧身在玄慈大师的大金刚掌下了。”

　　玄难玄寂齐齐面上变色，玄难说道：“薛居士，我方丈师兄数年未离本寺，而少林寺中向无女流入内，这大金刚掌力决非出于我师兄之手。”薛神医听了皱眉道：“世上更有何人能使这门大金刚掌？”

　　玄难、玄寂相顾默然。他二人在少林寺数十年，和玄慈是一师所授，用功不可谓不勤，用心不可谓不苦，但这大金刚掌始终以天资所限，无法练成。少林寺炼成此功的，唯玄慈一人而已。薛神医的眼光自然不会错，难道，难道是姑苏慕容么？

　　玄难玄寂与薛神医却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姑苏慕容身上。阿朱冰雪聪明，察言观色，已知三人心思，心道反正你们几人也不愿与我治伤，索性诓他们一诓，开口道：“伤我那人是个年青公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当时我正与乔大爷谈论薛神医的高妙医术，言道无论多重的伤势，在他老人家手下定然都是药到病除，那公子便隔空打了我一掌，说是要考较一下薛神医的医术。若不是乔大爷扔了把椅子挡了一下，只怕我已经没命了。”

　　她只是随口胡诌，厅中除了乔峰李林靖淘儿三人，竟似都相信了。一旁的全冠清面色转变，开口喝道：“跟着恶贼在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人，管他是被谁所伤，呆会一并除了便是。”

　　他此话一处，厅中登时有人响应附和，李林靖眉头一皱，说道：“丐帮全似你这般滥杀无辜么？”

　　徐长老等人脸色一变，想要出言辩解，可竟是无从反驳。徐长老狠狠瞪了一眼那全冠清，可全冠清却是面不改色，只当没有看见一般，徐长老顿时脸色难看。

　　乔峰在一旁叹了口气，低声道：“薛先生救了这位姑娘，乔峰日后定不忘大德。”薛神医却是嘿嘿冷笑道：“日后？难道你今日还能活着走出去么？”

　　乔峰慨然道：“生也罢，死也罢，乔某并无所求，惟愿你救她一命。”

　　“大哥你又何必如此？”李林靖不忍乔峰如此，向薛神医说道：“薛神医，医术是仁心仁术，阿朱姑娘危在旦夕，你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若是薛神医肯施以援手，我这一身武艺，若是神医瞧得上，李林靖绝不藏私！”

　　薛神医似是意动，在那里沉吟不语。乔峰感激的看了李林靖一眼，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全冠清在一旁喝道：“姓李的，你一再替这恶贼说话，到底是何居心？难道真想助纣为虐？众位英雄好汉，契丹恶贼便在此处，切莫放跑了他！”他说到这里，群雄齐声呐喊，纷纷拿出兵刃，一时间大厅上密密麻麻寒光耀眼。又听得屋外呐喊声大作，屋顶、门口、院外各处通道都有人把守。

　　“全冠清你找死么？”李林靖心头无名火气，怒喝一声，身子一闪就到了全冠清身旁，举起手掌，想要将他毙了。可手到了一办，却被一人拦住，李林靖定晴一看，却是自己的结义大哥乔峰。

　　乔峰说道：“兄弟，你的心意，哥哥知道啦。你前途光明，切不可因为哥哥自误。”他说完将李林靖的手放下，向众人说道：“众位曾经都是乔峰的好朋友好兄弟，没想到今日竟成了仇敌，诸位都将我视作大恶人，契丹狗贼，那我乔峰亦是无话可说。两位游兄，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

　　后一句却是对游氏双雄说的。

　　淘儿向乔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与靖哥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只恨这帮人有眼无珠。”乔峰一摆手，说道：“好妹子不必再说了！”

　　游驹微微一愕，旋即吩咐下去，时辰不大，数名庄客取了酒坛酒杯出来。乔峰道：“小杯何以尽兴？烦劳取大碗来。”两名庄客取出数只大碗，依乔峰吩咐尽皆斟满。

　　乔峰端起一碗酒来仰脖下肚，一时间豪情大发，道：“众家英雄，多有乔某人的故交，今日既有见疑之意，咱们干杯绝交便是。要杀乔某的朋友，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你我各分生死，再无瓜葛，天下英雄，俱为见证。”

　　众人一听，都是一凛，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势必中他暗算。他这劈空神拳击将出来，如何能够抵挡？”

　　一片寂静之中，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走将出来，双手捧起一碗酒来，道：“先夫命丧你手，小妇人不才，便做个领头人了。”仰头喝酒，手腕颤抖，大半酒都洒在了衣襟之上。放下酒碗，带着满面泪珠缓缓而归。乔峰认得清楚，正是马氏遗孀，他默然无语，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马夫人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立时令众人心中一凛：“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妇人不成？”不少心存疑虑之人都变了心意。徐长老第二个过去，一言不发地喝了一碗，乔峰与之对饮。接着传功长老、执法长老依次过来喝酒。

　　李林靖看着乔峰一碗一碗的与厅中众人喝绝交酒，心中一阵犹豫，过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走上前去。他一动，厅中人均是静了下来，全冠清大叫道：“李盟主迷途知返，实在是令人心喜啊！”

　　乔峰端着酒碗，目瞪口呆的道：“兄弟，连你也要来和我喝着绝交酒么？是了，你是中原武林魁首，前途远大，这碗酒自然要喝。”淘儿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说道：“靖哥，你？”

　　李林靖并未说话，叫出了人群中的宋舵主，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交给他说道：“宋大哥，这是咱们铁血大旗盟的盟主令牌，你带着兄弟们速速离开此地，赶往雁门将令牌交给黄老，命他接任我大旗盟盟主之位。”

　　宋舵主接过令牌，只感觉这小小的令牌有千斤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盟主，您老人家莫不是在和老宋我开玩笑吧？”

　　李林靖笑着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各位，从今天起，我李林靖便推出铁血大旗盟，我也不再是大旗盟的盟主啦！”他运起了内功，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宋舵主如遭雷击，跪在地上失声叫道：“盟主万万不可啊！”他身后的大旗盟弟子亦是乱作一团，纷纷请求李林靖收回成命。

　　李林靖主意已定，又岂会轻易改变，他脸色转冷，哼声道：“快滚快滚！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宋舵主见不能改变李林靖心意，终是站起身来，含着眼泪带着大旗盟的弟子去了。李林靖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但也觉的轻松无比，他端起酒碗，向着厅中众人说道：“众位有林靖的长辈，亦有我行走江湖时结交的兄弟朋友，我在初到之时便于诸位言明此事蹊跷，奈何诸位不听我言？既然如此，那李林靖羞于诸位为伍。”说罢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大喝道：“哪个上来于我喝上一碗？”

　　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李林靖是什么人？中原武林三大高手之一！亦是中原武林三大势力之一铁血大旗盟的盟主，可以说是武林中最顶尖的人物！他辞去盟主之位，又与在场的绝交，这是何等大事！

　　“这才是我的好靖哥么！”淘儿面露喜色，走到了李林靖身旁站定。乔峰则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又何必如此呢？”

　　众人猝不防及，唯有全冠清反应最快，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姓李的你如此执迷不悟，那边怪不得我了！我来与你喝！”说罢走了上来，举起一碗酒就要喝下。李林靖却屈指一弹将酒碗弹开，说道：“你我有交情么？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和我喝酒？还不滚！”

　　全冠清自取其辱，满脸涨红，但碍于李林靖盖世武功，只得退下。

　　“唉！林靖你真是令我好生失望！”单正摇了摇头第一个与李林靖喝了绝交酒。随后谭公谭婆，游氏双雄等人一一与他喝了绝交酒，其中没有与乔峰喝过的，也与乔峰喝了。

　　此时丐帮众人尚未与乔峰喝完，乔峰说道：“白兄弟，你还愣在那里做甚？还不来与我喝上一杯。”白世镜闻言走了过来，举起酒碗正要喝酒，乔峰道：“且慢！”白世镜道：“乔兄有何吩咐？”他对乔峰素来恭谨，此时语气竟也不异昔日，只不过不称“帮主”而已。

　　乔峰叹道：“咱们是多年好兄弟，想不到以后成了冤家对头。”白世镜眼中泪珠滚动，说道：“乔兄身世之事，在下早有所闻，当时便杀了我头，也不能信，岂知……岂知果然如此。若非为了家国大仇，白世镜宁愿一死，也不敢与乔兄为敌。”乔峰点头道：“此节我所深知。待会化友为敌，不免恶斗一场。乔峰有一事奉托。”白世镜道：“但教和国家大义无涉，白某自当遵命。”乔峰微微一笑，指着阿朱道：“丐帮众位兄弟，若念乔某昔日也曾稍有微劳，请照护这个姑娘平安周全。”

　　白世镜素来和乔峰交情极深，听他这几句话，等如是临终遗言，便道：“乔兄放心，白世镜定当救恳薛神医赐予医治。这位阮姑娘若有三长两短，白世镜自刎以谢乔兄便了。”这几句说得很是明白，薛神医是否肯医，他自然没有把握，但他必定全力以赴。

　　李林靖忽然在一旁说道：“若是薛神医答应救治阿朱，李林靖刚才说的话还作数的。”

　　薛神医听了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即说道：“既然如此，薛某答应便是。”

　　乔峰心中大石落地，与白世镜喝了绝交酒，李林靖依然。随后各处武林精英豪杰一一与两人喝那绝交酒。

　　待两人喝了五十余碗时，向望海走了过来，他是豪爽汉子，与李林靖甚是相投，这几年两人也多有往来，都喜对方性格脾气，此时要与李林靖绝交，心中着实难受。他一个魁梧大汉，竟似举不起这酒碗一样，颤颤悠悠的手不住摇晃，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林靖也觉郁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人磨磨蹭蹭，不甚爽快！”说完出手点住他的穴道，将他扔了出去。心中叹道：“向八爷，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姓李的，你这是要动手了么？”全冠清借题发挥道。

　　李林靖眼神在丐帮中人一瞟，眼睛一缩，冷声道：“我道为何？原来是蛇王借了你的狗胆！”话一说完，他身子一闪，拳头打向丐帮中的一人。

　　“李小子，让本座瞧瞧你功夫长进了没有！”那人翻身跃起，手中长鞭弹出，鞭头闪着幽幽的蓝光。

　　这么一来，大厅上登时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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