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礼物 三
站在楼底下朝上望去，大楼上点缀着一片一片或白或黄、或粉或蓝的亮光。
伴着里面时不时闪动一下的人影，整栋大楼就跟一台巨大的电视机一样。
唯独刘小晴家的窗户里没有一点颜色。
刘晓是不是已经睡了呢？
额……
我突然觉得八成不是这样，她因为嫌麻烦而不开灯的可能性还要高些。
打开门儿，屋里果然漆黑一片。
忽而整个房间里的空气因为我打开了门而流动了起来，一阵冰凉的风从阳台上吹过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不是吧，没人在？
顺着瞄过去，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旁，窗帘拉开了一半，在12月的冷风里被吹的一飘一飘。
阳台上一个瘦弱的人影透过玻璃投射进屋里，散发着月色般洁白柔软的光线，像是精灵的纱衣一样。
对于她的年龄来说略微有一点点矮的个头，狭窄的后背虽然看起来苗条，但在我的印象里却一直都是这个懒妹妹弱不禁风的象征。
这使得她的影子也显得那么楚楚可怜。
长长的头发在上学的日子里会扎成两条马尾辫，现在则是完全散开的，在风里面一摇一摇。
虽然不似漫画里一般飘飞的浪漫，却也让人觉得超出了现实的范畴。
喜欢撒懒嫌麻烦，偶尔还会让人觉得头疼。
但这不正是妹妹这种特殊的角色所拥有的特权吗？
每次刘晓给我出难题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气恼。
妹妹就是妹妹，在她长大离开哥哥之前，呵护她，保卫她，不正是一个哥哥的职责吗。
也正是这种责任感，让一个哥哥快速地成熟起来。
于是乎，被妹妹所赋予的信赖和依靠，也就是对天底下所有的兄长们最好的回馈。
“哥？”
“你傻啦，怎么不开灯也不开电视？”
她不说话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知道她肯定是懒得回答我，但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周围的光线，她的声音，她的一切都让我感觉不自然。
走过玻璃门，她的样子虽然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但做哥哥的能感觉到，这个和自己流着同样血的身体里有一些让人难受的什么东西，正在折磨着这个女孩。
“在阳台做什么呢，不冷吗？”
她两只手扒着栏杆，轻轻地踮着脚尖，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看着遥远的地方。
她的眼神与其说是在出神儿，不如说是呆滞。
跟平时那种半睁着，显得对什么都不关心，又略带点儿灵性的眼神相比实在是差了太多。
我伸手去摸摸她的脑袋，发丝摸上去凉飕飕的。
过了几秒种，她慢慢地转过头来，跟个机器人一样。
虽然没有灯光，但夜空还是被城市无意中照亮，天上厚厚的云儿把这些亮光又反射回来，使得我能看清楚刘晓的脸。
她的眼里浸满泪花。
“怎么了？”
我的声音里也带有些担心的味道了。
印象中，她从未在我跟前亮出过这样的表情。
小时候虽然哭过，但哭的时候最多只是带着委屈的感觉，从来没有见过她像普通的小孩一样长着嘴留着鼻涕，伤心地哇哇乱叫的样子。
小时候的刘晓，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小女孩，像一棵向日葵，她的周围一定萦绕着阳光那种暖暖香香的味道，一丝的阴暗和酸腐都无法靠近她。
以至于前段时间她转学过来时，我都不相信这是那个小女孩长大后的样子。
但那只是表象罢了，因为有血缘，所以才比旁人看的更透彻，这个女孩身体里，那颗坚强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她的灵魂还是散发着坚强纯洁的气味。
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变得这么脆弱。
在我看来那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个妹妹实在是太优秀了，我还从没想过她会有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
“告诉我吧，怎么了？”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镇定，一个哥哥会在妹妹的面前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勇气和信心。
“没什么”
她又回过头去了。
喂喂，我就怕这个，你不来依靠别人，别人怎么帮你呢？
虽说一个优秀的男孩需要不依靠语言也能判断出女孩期望什么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对于我来说明显太过于奢侈了。
现在的我需要你明确说出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否则我没法帮助你，这不仅将让你难受，更重要的是这会让我难受。
“说给我听听呢？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算我帮不上你的忙，我也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听到这里，她的眼皮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期待地盯着她，希望您能替她分担一点。
“不要……”
她轻轻地张开了嘴，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念着。
“……丢下我一个人”
我的心猛然一抽，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把那个坚强的刘晓变成这样子？
这个哪怕全班人都不和她说话也不会抱怨一句，把形单影只这种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喜欢画漫画，想要谋一份能够在家里上班的工作，天真而又睿智的女孩，到底怎么了？
因为和刘晓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我大概能猜到。
之所以发这样的牢骚，她期望的是，有人能给她明确的保证，陪伴她不抛弃她。
她期望的是世界上能有一个这样的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保证，并坚守自己的诺言。
至少这一点，我还是能够懂。
于是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要拍拍她的肩膀。
这时候手心里传来冰凉的感觉。
“喂！”
“你呆在这多久了？”
她已经不知道站在这里多长时间，全身都在风里吹的冰凉，这时候我才看到，她头顶的头发都在发出一阵微微的颤抖。
“来”
我拉着她走进屋来，姑娘走路的样子都显得有些僵直。
把她安顿在沙发上，我想要去打开屋里的灯，却突然被拉住了衣襟。
她对我摇了摇头，然后就只是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盯着我。
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老鼠，那种目光好似在畏惧些什么，又像已经破灭了所有的希望，如同木头人一样注视着我。
似乎我回答什么，或者不回答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她似乎只是期望着……“不要被丢下一个人”而已。
于是我蹲在她面前，把她那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两手中间，希望手心的温度能消融我们之间的距离。
如果真的是心连心的兄妹，她肯定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时候有你在”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
不论多么坚强的人，要是有什么心里话一直憋着，也会被憋坏的。
这样就好，有什么不如意的，有什么讨厌的，有什么想不通的，全都说出来。
“现在谁都没有”
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一般来说，一个普通的女孩在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这个人多少带着一丝怨气。
但在刘晓身上却感受不到，她对此丝毫没有怨恨。
这就是她，一个拥有与其年龄不符的心智的女孩。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也理解其中的原因，但理智没法说服感情，最终她还是哭了。
她的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没有从脸颊上划过，似乎那里已经冷的结了冰。
磊说直接就掉了下来，落在沙发上面，发出嘣嘣的声音。
她冰凉的手让我的大脑冷静了下来，小时候的记忆也一点点地回到了脑海里。
刘晓的手一点一点地暖和了起来，这丁点的温度似乎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她眯着眼睛笑着，盯着我笑了，但这种表情我懂，她最擅长的就是表演了，最擅长的就是让别人不要担心她。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又让人放不下心的小姑娘啊，我的妹妹。
让我心疼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的妹妹。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大概也会流眼泪下来的吧。
那肯定是这个小姑娘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了。
我把刘晓的脚从拖鞋里捧出来，冰凉的跟冰疙瘩一样。
看她刚才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她大概都已经冷的麻木了。
把她的两只脚放进我的怀里，就跟小的时候一样。
我和刘晓一起在雪地里玩，雪打湿了棉鞋，小女孩被冻得两只小手都发青了，脸蛋上被风吹得红红的，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却都不吱一声。
那个时候我带她回到家里，把她的两只小脚丫放在我棉衣的怀里。
土办法但非常有效，心口的温度能融化冰雪，能让被冻僵的人复苏。
就如同现在这样，在昏暗的屋里，我和刘晓如同穿越了时光，小时候的画面又重现在我们两个人面前。
那些只属于我们的回忆。
曾经一度被冻结在我们两个人的心里，现在正在随着刘晓的体温一起，一点一点地融解开来。
小姑娘的嘴角弯了，从往上翘一点一点地跌了下来。
刘晓用牙齿咬着嘴唇，使劲忍耐着。
我能感觉到这种忍耐已经让她全身都在发抖，连脚趾都在打颤。
“呃……”
刘晓从沙发上滑下来，像一只小猫一样滑进我怀里。
跪在我面前，两只手停在我的胸口上，把脸埋在我的怀里，呜咽了起来。
我把刘晓紧紧地搂在怀里，虽然姑娘的身体已经不像刚来我家时那么瘦弱，但比起同龄的女孩儿仍然有些单薄。
“我的傻妹妹啊……”
怀里的刘晓就跟一块冰一样冷。
我把脑袋低下去，吻了刘晓的额头，感觉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手段能传递我的感情。
不论天涯还是海角，不论在她诞生之时，还是在我离世之日，永远都无法从我生命中被剥离开去的这个人。
“我独一无二的妹妹……”
刘晓像个小女孩一样在我怀里哭起来。
这种啜泣的声音，这种伤心的声音，我是第一次听到。
但绝对不想再听第二次。
绝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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