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屠宰

　　“攻占北京城全然可能，然而，一，帝国财力负担必定日重，而冬季作战尤其艰苦，二，北京陷落清国必定大乱，列强既不可能就手，谈判亦没有对手，并不符合帝国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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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雪纷飞，天地茫茫。

　　数千个日军整齐列队于旅顺造船厂前，也即船坞旁边的空地，数百匹战马也整齐在列，喷出浓浓的鼻息。场地前方搭建一讲台，台下坐了上百个日军军官，最前排是数十个在旅顺观战的西方武官和记者。周围有上百张桌子，旅顺所有的玻璃杯都放在上面。

　　军容鼎盛，哪怕是那数千人喷出的蒸汽已是蔚为壮观，如成千上万个刚蒸好的馍馍在发热，但那可不是水汽，而是腾腾杀气。

　　空旷的场地上是一把气吞山河的膛音，正是日军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我军远征此地，未出六旬，交战数次无往不利，金州、大连湾、旅顺口，敌之国防要地，相继被我军取之，上赖陛下之威德，下依诸子之功力。然而，曾经相互握手的知己朋友，今留白骨于此地，为异域之鬼，又怎能不让人落泪？……但，能为国舍一身，能为传播文明和光明而死，发扬国威于海外，流芳名于万世，盖于诸君可无憾矣，尚冥……”说着双手合十，稍作伤感，又说了一会，最后打个手势道：“诸位辛苦了！天皇陛下为慰劳诸位，特意命人从国内运来了香烟赐予诸位！”

　　士兵们之前没有被告知，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皇赐予自己的礼物，虽然每人分得只有一根香烟，仍是感激涕零，纷纷高喊：“天皇陛下万岁！天皇陛下万岁！”

　　大山岩这时凝重起来：“这儿我也要跟诸位说说，我明白诸位很期待直隶作战，我也相信我军有能力一举攻入清京并在那儿度岁。然而事与愿违，因为天气原因出现诸多困难，自登陆后我军一直有人马冻死，而直隶一带的低温更超出了预期，现在即使是晴朗天气，结冰的渤海湾和刺骨的寒风实在不适宜登陆作战。所以，大本营已经决定，待这里安顿好以后，我军将会实施山东作战计划，目的是要占领威海卫，歼灭北洋舰队，为天皇贺寿！”

　　“歼灭北洋舰队！为天皇贺寿！歼灭北洋舰队！为天皇贺寿！……”

　　随后举行了军旗典礼，台上分别升起了日章旗和英国、德国、俄国、美国等国国旗，然后全体士兵三唱“君之代”，也奏起了西方各国国歌。

　　最后大山岩高声说：“我宣布，今天的祝捷会，正式开始！”四周随即奏起了类似西方狂欢节的音乐。

　　然而，欢乐的空气中，始终带着挥不去的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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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腥风中，细雪下，两个女子手牵着手，踏上了旅顺的街道。

　　一身的难民打扮，一头的长发学男人一样裹了起来，耳捂子也把两鬓藏起来，臂上带上了红十字的袖布，心兰和斯懿躲在一房子的厨房里，蹲在地上，视察着街道上的动静。

　　估计祝捷会那天街上巡逻的日军可能较少，还有听见苏明亮说，红十字会可以随时派人出去请求援助，受不了心兰苦苦哀求的斯懿，最后决定冒险，和心兰一起离开左府，打算去位于教堂的日军司令部，借口请求援助，来打探岳冬的下落。当然，在内心深处，也难说没有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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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根本由彼等所塑造。在彼等笔下，世界就是以文明和野蛮所形成，如耶教里的天使与魔鬼，没有别的多余之物……日本代表光荣与进步……日本一旦失败，朝鲜便重回中国之野蛮统治……哪怕此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会，亦不配获得一人之同情，因为，地狱，本该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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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凌晨时分离开左府，由于不时有日军在街上巡逻，东藏西窜了一个凌晨和早上还未走到教堂。时近中午，还有大队日军杀气腾腾的陆陆续续往南方船坞的方向走去，到现在才没了他们的踪影，心有余悸的斯懿便趁机会提出回去左府。

　　“不如……回去吧？”看着房子内还有两具未被收拾的尸体，像是张开眼睛瞪着自己，斯懿的脸色有点青。因为当真实的危机切身，之前的距离感消失，在安逸中所想象的便霎时被眼前的恐惧所取代。何况，她也不敢说，当日军看见她们两个妙龄女子，是不是真的如苏明亮所言，会“以礼相待”。

　　沿途心兰的一副精神都在外边的街道上，眼睛如雄鹰一样视察着四周的一切。哪怕看见日军和尸体也毫不畏惧，恍如战场上伺机进攻的士兵。此刻的她，就像岳冬在四处翻开尸体寻找她一样，既要寻找，但又害怕看见。

　　然而，害怕，就等于不愿意吗？那可是自己的丈夫！肚里的可是他的孩子！不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只能逃避，唯这纠结就如毒蝎般每时每刻的啃咬自己的心脏。而只有真相，只有真相才能解开这难熬的纠结，哪怕，真相，可能会让自己绝望……

　　听不见回答，斯懿拉了拉心兰，心兰这才回过神来。听见斯懿欲离去自然不悦，因为离教堂已经很近了，而目下没有日军，更应该趁机前进。当然，她始终因斯懿竟然主动陪自己出来而对她万分感激，毕竟那可是随时没命回去，故现在看见她害怕也很是愧疚。

　　犹豫间，远方突然传来了隆隆的音乐声。

　　“应该是祝捷会开始了，我想这儿会安全一点……”心兰蓦然往南方船坞的方向看去，然后抓紧斯懿那双冰冷的手，凝视着她：“谢谢你陪我到这儿，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若我半个时辰还没回来，你就自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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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上真变了西方的狂欢节。天气寒冷，四周燃起了火堆。周围都是铺天盖地的日章旗，不少日章旗下吊着一本书，取其“大日本”之意。数千士兵扎堆在说笑、抽烟、玩乐、吃喝……

　　大山岩等一众日本军官则与在场的外国武官和西方记者祝酒，既接受各人对日军仅需一天就攻陷这个“东方直布罗陀”的祝贺，又以都是“文明国家”的身份来与他们交流如何驯服像中国这样的“野蛮”或“落后”国家的心得。

　　谈笑风生。

　　这时日本国际法专家有贺长雄来到几个西方记者面前，寒暄片刻后，有意无意的问：“各位先生，请毫无顾忌地告诉我，你们会不会把过去十天我军的行为称作……‘屠杀’？”

　　红酒继续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轻描淡写地晃着。

　　但空中的雪花似乎也凝住了。

　　这几天的屠杀实在让一众西方人士感到触目惊心，难以接受，因为他们可是怀着“日本是西方的学生”，“是文明国家之列”，“此战是文明的传播”等等的信念来到此地。故众人万万没想到对方此刻竟然会问得如此直白，谁都愣了一愣，静默半晌才听得一个叫哈利的美国记者说：“……这个词在这件事上恐怕并不贴切……我们都看见你们士兵的尸体被野蛮的中国士兵蹂躏……何况，中国人如蝗虫般多，我听说过，即便一天杀掉一千名中国人，听说要杀光也要一千五百年之久……”

　　有贺锐利的目光往哈利看去，但脸上还是保持绅士般的笑容：“哈利，您好像在回避我的问题啊！”

　　“是，冷血的屠杀。”另一人却说。

　　“这位先生是……”

　　“《纽约世界报》，克里曼。”那人面无表情，语气很是一般，明显是对日军的暴行不满。

　　有贺点点头，带点反唇相讥的味道说：“是啊……和贵国对待印第安土著一样，都是‘屠杀’，不过，这也改变不了贵国是受人敬仰的文明国家这事实啊！”

　　克里曼一时辩驳不了。众人见状更感尴尬，身体如同杯中的红酒在凝结。

　　“但对待野蛮人只能以野蛮的手段，无损我们文明的本质……”这时哈利开腔打完场说：“正如我们屠宰畜牲也可以说是残忍，但却无损我们人类是文明的物种一样。所以，我觉得，用‘屠宰’一词，更为合适。”

　　“屠宰……畜牲？”有贺嘴角扬起了诡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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