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一日
“……士兵们拼死冲上全旅顺最大的黄金山炮台时，发现里边早已空无一人，顿时一军木然……由于各炮台弹指间便已失陷，部队里的日章旗不足，士兵们竟以清军之白旗，涂上清兵尸体之鲜血作为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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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洋人在外边看着，其他人则进去察看被俘勇兵的伤势。为首的洋人皱眉摇头，未几就叽里咕噜的像是跟那军官理论起来。一行人看了好一会才离去，岳冬又继续跟着。没过多久天黑了，日军就招呼一行人在码头不远处的军营里用膳。码头有重兵把守，岳冬便走到码头范围外的河边下水，然后静静地游到那洋人船只的旁边，强忍着冰冷刺骨的河水，等到那十几个洋人返回船上。后来终于有人经过船边时，岳冬才轻轻地敲打船身，引其注意。
几个洋人发现岳冬忙放下绳梯把岳冬救上来。岳冬一上甲板就举起手指努着嘴“嘘”着，示意不要引起日军注意。洋人会意，悄悄地把他带进船舱。
船上有中国翻译，岳冬交代了自己的身世，洋人也简介了自己。原来这船确实是红十字会就中日战争特意派来救助伤员的。虽然他们发现这儿的中国俘虏得不到战俘应有的对待，而日军又不让他们治理伤兵，但见日军说会治理好伤兵，改善俘虏待遇，又承诺不会杀掉或虐待他们后，别无他法下，一行人还是回到船里。
岳冬从洋人里还得知，日军此时正在鸭绿江东岸与中国军队激战，相信不久就会把战火烧至内陆。但最重要的讯息还是，日军还派出第二军在辽南登陆，准备挥师南下，目的应该就是──旅顺！
旅顺？！
晴天霹雳。
一路从平壤走来，岳冬早就想过无数遍，日军的目标应该是奉天而不会是南边的旅顺。哪怕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到旅顺的，故相信自己一定能回到旅顺和心兰相见。所以，哪怕经历了千辛万苦，生离死别，但每想到不久就能和心兰团聚，总觉得前路是光明的，总是有希望的。然而，此刻听见日本竟然派出第二军在辽南登陆，剑指旅顺，岳冬再也站立不住，登时跪到在众人面前，两手不知所措的乱摸，最后摸到一洋人的腿，而眼睛也一下子红了：
“求你们带我去旅顺吧！求求你们！我的妻子就在那儿！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我一定要回去救她！我一定要回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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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人来了！”“快走哇！”“勇兵扛不住了！”
猛烈的炮火声震动着整个旅顺，如天崩地裂。
战云密布，硝烟弥漫。漫天炮弹划过了鱼肚白色的天空，层峦迭嶂的旅顺各山峰是火光与硝烟的舞台。日本联合舰队十数艘战亦在港口外向各海岸炮台发炮，以牵制清军。双方合共百多门大炮互相轰击。
日军凌晨时分开始进攻旅顺。位于旅顺北边的水师营无险可守，日军很快就突破南下，向旅顺星罗棋布般的炮台炮轰。一部分日军则仗着清军炮台不会炮击市街，率先沿旅顺大道一直南下，务求先攻下市街这旅顺的心脏，以达震慑之效，然而却遭从金州退下来的总兵徐邦道所率的拱卫军阻挡，双方在教场沟附近短兵相接。
枪炮声，厮杀声频频传来。没想过日军这么快就攻进市街，人群拼命地向码头方向狂奔。
争先恐后，互相践踏，呼儿唤母……
虽然开战前不少人已经坐船离去，但更多的人压根就上不了船，而且有大量的难民从北边涌进了旅顺。面对绝境，他们唯有安慰自己，觉得只要自己俯首称臣，安分守己，日军没理由会随便杀人的。亦有人相信，“铁打的旅顺，纸糊的刘公”，旅顺毕竟建港十数年，朝廷耗资数千万，大炮近百台，勇兵上万人，还有大连湾这要塞，绝非平壤金州或无险可守的鸭绿江可比。故哪怕勇兵更窝囊，撑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的，故尚可以看看情况再说，用不着如此着急的放弃一切背井离乡的当难民。
但谁也没想到，结果，竟然是守不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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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克温手上取过一稿件，发人深省，大意如下：‘彼等不知为何而生，亦不知为何而死。彼等乃百姓之灾难，亦为敌人之笑柄。彼等缺乏训练，军饷微薄，武器落后，甚至饥肠辘辘上战场。一旦受伤，便遭战友遗弃。彼等麻木不仁，除了对己之性命怜惜。彼等到底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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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上百个早已放弃抵抗的勇兵趁这最后的机会洗劫了钱庄，把一箱一箱的银子搬上早已准备好的隐藏在码头一角的小船。
数千个难民和旅顺百姓涌向靠在码头内唯一的一艘船只，然而却遭到那上百个勇兵开枪阻拦──
“砰砰砰……”十数个站在最前边的难民顿时倒地。
“你们不是人！”“畜牲！”日兵还未到来，却遭自己的勇兵先开枪，众怒如火药库被引爆了一样，一众难民当即发狂的往前涌，而要“近身肉搏”的勇兵也再开不了枪，只能以枪托打砸难民，勉强挡着难民涌上船只。数千人就这样在码头上闹，情况不亚于前方中日两军的酣战。
这时也不知道谁喊：“东洋鬼子来了！”接着马蹄声便接踵而至。一众难民更是手足无措，一些站在后边的不得不往码头两边逃命，而站在最前边与勇兵纠缠的则更是拼命。
此时前排几个妇女向着勇兵嘶声大喊，又拼命护着身边的二十多个孩子：“这儿都是同善堂的孤儿！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求求你哪！求求你哪！”“同善堂可是左军门开的！你们总不能不看在左军门的份上！”“咱们上不去不打紧，你们总得让孩子们上船吧！”然而换来的还是勇兵们的拳打脚踢。
银子搬完了，几十个勇兵上了船，看见远处已经看见日军的身影，也不理岸上与难民纠缠的勇兵，船就这么开了。一时间岸上的勇兵也和一众难民一样上不了船，只能睁着眼的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呀！”“无赖！”“狗贼！”“你们不得好死！”一些不甘心的则愤然一跃，也有其他难民跟着往那船跳去。几个勇兵还能抓住船边，船上的勇兵还是拉一把，但难民们哪怕抓住了船边，也给勇兵们用枪砸或用脚踹到海里去。
然而身后的两三千人眼看要开船，也不管前面的人能否上船，一下子都疯了似的往前涌，数百个人当中有勇兵有难民还有孩子一下子就全给推下了海。
岸上的人见日军正往这边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会游泳的便奋力游向岸边，但更多的人则在这冰冷刺骨的海里一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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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放枪的上去放枪！不会的就呆在这儿！不要上去送死！”慕奇在振聋发聩的炮火声中大喊。此时的炮台已经是一遍狼藉，而慕奇亦已经一脸焦黑，右耳项背更被日军榴弹所伤，皮开肉烂。
日军正猛烈轰击椅子山炮台群，攻城炮、山炮、野炮合共四十多门围住目标连环轰放。虽然旅顺号称有炮近百门，但不少是针对来自海上的攻击，一些更只能向着港口，不能回转，向着内陆方向的也分散于各山头。而日军每每集中其大炮攻击某一炮台，用的又全都是开花榴弹，威力远在清军所用的实心弹之上，大炮机动性又强，故火力上绝对占优。哪怕慕奇麾下的奉军已经尽力抵抗，椅子山上的炮台也只能一个一个的失陷。
但最让人心寒的还是，每个山头的部队都各自为战，哪管你前面被日军围攻，身后的炮台都只是不疼不痒的发炮，还要没有命中的，仿佛都是空炮，随时准备逃跑似的，就差没有挂上白旗而已。
这是清军在椅子山最后的一个炮台，留守在这儿的不过是慕奇所率的几百个新兵。数千日兵在火炮压制下已推至炮台前只有两百米处，这时更乘势蚁附而上，呐喊冲锋。
一个满身鲜血的日兵几经辛苦翻过了胸墙，高喊了一声“天皇万岁！”后，以为剩下的敌兵会一哄而散，谁知俯首一看，几百个新兵却一直手执白刃，直愣愣的盯着自己！
数百人在凛冽的寒风中喷出了浓烈的蒸汽，豪不失色于四周肆无忌惮的烈焰和硝烟。
他们都不会放枪，但也没有逃跑。他们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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