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灯影流转烛泪长 一

　　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顺着金龙盘踞的衣襟向上看，一缕似有若无的微笑在他脸上荡漾。苏湘望着熟悉的美好，淡淡的水雾腾起，眼波流转，幸福来得突兀，令她难以置信。

　　“怎么，想不到吗？”他带着一丝慵懒，在她身边坐下，侧头看着她惊喜害羞的表情，微微蹙眉笑道：“你竟然当真猜不到？若不是朕惦记着你说的《寒食帖》，本来不想这么快和你见面。上次看你纠结的模样，实在忸怩可爱。”

　　新婚之夜的夫君正是自己喜欢的人，狂喜如海浪席卷她的整个灵魂，娇喘微微，激动得说不出话。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凝视他英俊的面容，快乐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侧过头扫了一眼苏湘的表情，神色却带着一丝不悦，抿着嘴反问：“侍寝之夜，你难道不说话吗？再讲讲《寒食帖》吧，朕特意赶来听。今晚有些乏了，说完就伺候朕睡吧。”

　　苏湘一怔，想问什么，却不好意思开口，脸上发烫，迟迟疑疑结结巴巴道：“皇上……皇上今晚不是要……要……臣妾侍寝么？”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自然要说侍寝，难道朕还能吩咐找你谈书画吗？要让文臣们听见了，又该参朕玩物丧志。”转转脖子，半打哈欠：“昨夜郑婉仪侍寝，前夜是李婕妤，今夜又是你，朕哪有那么多精神？不过找你说完白天的话罢了，你不是说宫妃不能和其他男人说话么？朕是皇帝，这下总行了吧！”

　　苏湘心头一沉，她的挣扎、痛苦，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以不费力拥有任何一个女子，从来不曾想到她的难处。她忍了忍，终是按捺不住问出口：“倘若我被其他妃嫔陷害，说我和一个男子……您……皇上……该怎么办？”

　　他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扬眉笑道：“公开身份罢了，还能如何？”眯起眼想象着这一场景，会心哈哈一笑：“她们惊讶愤恨的表情，难道不是十分有趣的吗？”

　　苏湘仿佛被冰锥狠狠刺着心，寒凉疼痛，却违心的扬起笑脸：“是啊，有趣。”

　　她早该知道，在她以一幅板桥体连跳两级的时候，就该知道他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公子。后宫森严的等级制度、妃嫔的家世背景，先帝们反复思考、仔细掂量的问题，在他的面前统统简化为随心所欲。他是富有四海的天下之子，为什么不可以？

　　“你继续说《寒食帖》啊！整个后宫，也就你懂这个。”他丝毫没留意到苏湘的心情跌至谷底，仍是自顾自说着：“宫里美人多得很，排着队侍寝，偏偏没个说话的！朕下了朝闷得很，就想找人随便聊几句艺术，管她是谁，可巧就遇见了你。”

　　苏湘轻轻叹了一口气：“《寒食帖》慷慨悲壮，不太适合今晚的气氛。不如臣妾和皇上谈一谈黄鲁直的《花气熏人帖》吧。有诗云：花气袭人知骤暖。《花气熏人帖》笔法随意宛转、圆润自由，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她心情低落，句句说来沉闷无力。

　　他又打了个哈欠：“朕真的乏了，两个时辰看完所有的折子，累得很哪！”张开手臂闭上双眼，不再看她：“罢了，你服侍朕就寝吧。黄鲁直的书法朕看过不少，《花气熏人帖》倒是没听说过。赶明儿让他家人呈上来，朕再和你好好探讨吧。”

　　苏湘低声答应，泪水不知不觉在眼眶中凝结、缭绕，迟迟方无声滚落。她对他的一见钟情、倾心崇拜，他不屑一顾。他来看她不为她付出的感情，也不因她所受的委屈，仅仅是想与她谈论几句艺术而已。她一生最重要的侍寝之夜，对他而言只是个消遣。

　　“娘子，皇上已经走了，您该梳妆打扮了。”楚榭好意提醒愣愣出神的苏湘：“后宫妃嫔初次侍寝，第二日须得参见皇后娘娘。”

　　“娘子还想着皇上吗？皇上走的时候兴致不错，或许今晚还会再来呢。”莺语给楚榭递了个眼色，强力忍住笑意：“时辰不早了，娘子可要动身？”

　　淡淡的愁苦如轻烟在她心间飘荡，脸上的微笑亦是苦涩难当。美丽的梦境被现实无情击得粉碎，还能有什么表情？“走吧，就穿那件浅蓝的素褂子。”苏湘声音缥缈恍在梦境：“配上银灰的裙子，简单就好。”灰暗苍白，一如受挫的心，她勉力勾唇，苦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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