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04
“该死！”
风雨肃杀的树林之中，云景咒骂的声音还是异常的清晰。
他一身狼狈地赶回与梅姨约定好的地点，居然发现梅姨和沐远晴都没有在那里等着！
想都不用想，他便猜到准是沐远晴又生了事端，他本来对沐远晴便殊无好感，此时更是对沐远晴厌恶到了极点，可是即使再厌恶，他还是得去寻回沐远晴，想到这里，对自己又难免也多了一丝厌恶。
大雨冲刷过的泥泞小道没有留下一丝她们曾经过的痕迹，对于云景来说却没什么难处，仔细辨认了一番，找到梅姨留下的记号，云景十分不情愿地朝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沐远晴在林中跌跌撞撞地跑着，天色越发的暗沉，冰冷的秋雨打在人身上，带起一阵阵入骨的寒意，只是她无暇顾及那么多，她要逃，逃得越远越好，哪怕是死在了这荒郊野岭之间，也好过再度落入卫子慕手中、任他摆布。
雨下得好大，沐远晴耳边听到的是雨打在树叶间的声响还有呼呼而过的风声，还有梅姨追在她身后的呼喊，只是她无暇顾及无暇理会，她只有一个念头——逃。
她有些慌不择路，其实那树林间本就无路，沐远晴只是一心要往林子中间走去，妄想着穿过林子，便能摆脱了梅姨和云景……便能寻到一个安定的所在。
可是越往树林深处，杂草越多越高，所有的路径都没淹没，沐远晴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身后的梅姨慢慢地还是与她越来越远，沐远晴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对于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却是有些晕头转向。
最后只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由上天决定，沐远晴迟疑了一下，一咬牙一闭眼，便决意要往左边走，她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但是她总不能回头，只能一直前行，哪怕前方，满是荆棘，她也无路可退。
穿过了疯长的杂草灌木丛，越往林子深处，树木越发的挺拔而高耸，为了争夺日光，那些树木只能一个劲儿地往上生长，那些矮小的树木得不得阳光的滋润，渐渐萎缩哭死，最后成了其他树木的养分。
多么残酷，一如人与人之间，总是免不了各种的争夺，彼此之间不断的掠夺、你死我活，最后不过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多么的可笑。
沐远晴慢下来，顾不得擦拭自己面上的雨水，只是扬起一抹冷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笑她自己，也笑卫子慕。
复仇复仇，到头来又什么意义，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复活，活着的人何必要为死去的人活着？何必呢。
沐远晴停下脚步，身后已然看不到梅姨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想来自己终于还是成功地甩开了梅姨吧，沐远晴舒了一口气，再度打量自己此刻所处的地方——
树木丛生的林子之间，不知为何却多出了一块空地，从空地边微微仰起头，可以看到头顶暗沉的天空，雨水毫无顾忌地直泻到空地上，直泻到沐远晴身上、脸上、眼睛里——
她捂住眼睛，摇摇头，伸出同样湿透的手指揉了揉眼睛，边揉着眼睛边往空地中间走去，脚下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便随着突然下陷的地面踏空落下——
“噗通——”
身子落入空洞之中，沐远晴挣扎地起身，发现这是一个比她身子还高出许多的洞口——似乎是猎人估计用来捕获野兽的陷阱。
这场雨下得好大，陷阱是往地下挖的，雨水往低处流，此时陷阱内已经积了不少的雨水，差不多没到沐远晴的膝盖之下，而且有慢慢上涨的趋势。
沐远晴突然好想笑，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时候或许就是一个笑话，这一次，老天爷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真的要把她的性命收回了吧？
明明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但是真正临到死亡的这一刻，原来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抱紧了双臂，沐远晴将身子靠到洞壁上，寻了个不被雨水淋到的角落，开始嘲笑起自己的命运来。
雨越下越大，慢慢没过了膝盖，沐远晴心内止不住的忧伤——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又冷又饿，身子还又湿又脏——即使是死，必然也是孤魂野鬼，无依无靠……
这或许便是她的报应吧，沐之善死无葬身之处，她是罪魁祸首，理应得到同样的惩罚吧。
即使是死在这样的地方，或许也已经是上天的恩待了……沐远晴叹气，抬头看着洞口漆黑的夜空，这样的惩罚，不够，真的不够。
雨下到半夜，终于还是停了。雨水浸没到了沐远晴大腿上，秋日的雨水特别的冷，冻得沐远晴全身发抖。
她许久未进食，又冷又饿，强打着精神，并不是想着求救，只是有些茫然。
双手抱住肩膀，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别样的别扭，身下是污浊的雨水，沐远晴苦笑——自己“千辛万苦”为自己找到的栖身之所，似乎并不怎么好呢。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身子有些发烫，视线开始模糊——耳朵似乎也开始出现了幻听……似乎有人在叫自己呢……
她这样想着，嘴角却是勾起一抹苦笑——哪里会有人找她啊……她的亲人死的死，离的离，这世间已经没有人会关心她了……所有即使是死，也不会有人在乎她……也不会有人为她掉一滴眼泪的。
这是她自找的。
没有人回来找她，沐之善已死，沐远清不知所踪，卫子慕远在京城——就算他在此地，怕是也只是站在洞口，冷笑着看着她慢慢死去吧，抑或者他会觉得就这样让她死了是便宜了她，会给她更多的折磨，以达成他的报复。
云景和梅姨虽然似乎是听命于卫子慕要将她带到某个地方，但是沐远晴明白那两人对自己没有好感，尤其是云景，巴不得自己死去，所以他们也是不会来找她的。
她注定命丧荒野，死后成为孤魂野鬼，不可超脱……她活该！
身子越发的烫，慢慢很冷，却感觉自己置身于火炉之中一般……热得昏昏沉沉，耳边的幻听越发的明显，看来人死的时候，真的会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事情发生啊……
沐远晴苦笑，终于支撑不住，放任自己身子倒下，意识模糊之前，突然很想回应自己的耳边出现的奇怪的声音：“我在这里……”然后彻底放松自己，安然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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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秋雨霁。
卫子慕站在皇城最高处的亭台之中，双手负在身后，眼神无波，看着京城远处的景致。
时已深秋，下了几天的秋雨之后，天气越发的冷了，远处的树木枯叶凋零，只余下灰败的枝干，如同利剑一般，直指天际。
“子慕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响起元昭的声音，卫子慕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元昭似乎并不因为他的冷落而生气，走到卫子慕身边，抓住他的双臂：“你身子还未大好，还是回去吧，小心着了凉就不好了。”
卫子慕挣开他，面上似笑非笑，退开几步。
元昭面色一僵，看了卫子慕一眼，又看向先前卫子慕看的方向，语气似乎很是气恼：“再怎么望眼欲穿也无用的，她回不来了。”
卫子慕不答，瞥了元昭一眼，面上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你不信朕？”元昭有些恼羞成怒：“君无戏言，朕何必与你开这等玩笑！”
“陛下，”卫子慕冷笑：“如果陛下真的有把握的话，此时我看到的，应该是她的尸体，而不是陛下。”
“陛下这几日总是提起她，无非便是因为陛下没能抓到她，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我，”卫子慕看了他一眼：“如果陛下真的抓了她、杀了她，根本不会多此一举。”
“你——”元昭面上有些挂不住：“你凭什么这样说，你以为你的人能逃得了我手下人的追逐吗？”
“凭她是我的人，凭我还不允许她死去——”卫子慕笑：“所以她必须得给我好好活着。”
元昭一甩衣摆：“卫子慕你果然因为一个女子而背叛朕。”
“无所谓背叛，”卫子慕轻笑：“卫某从来不说陛下的人，何来的‘背叛’之说？”
“你——”元昭再度语塞，难掩脸上的愤怒，却又很快平静下来：“那又如何，这天下都是朕的，你是朕的，朕若是不放了你，即使你爱上一个女子又如何，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今生今世，你注定是朕的人，朕不放过你，你便永永远远只能守在朕的身边，朕不放过你，你的命便是朕的，你的人你的身你的心，都必须是朕的。”
“嗬嗬——”卫子慕声音越发的冷：“陛下你太高估自己了。”
“我的人我的心都是自己的，我爱上谁是我的自由，”卫子慕冷眼看着元昭：“谁都不能阻止我，即使是陛下也不行！”
元昭气急，上前抓住卫子慕的手，将他推搡至亭子的柱子处，一脸的激动：“朕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拱手送人的道理！”
“陛下，”卫子慕并没有推开他，只是把头别向了一边，神色淡然：“这里是皇宫的最高处，有很多人看着，陛下请顾及自己的地位，不要做出让你的子民取笑的事情。”
“朕何需在意他人怎么看待朕！”元昭面上的恼意更甚，激动地环抱住卫子慕的身子，将他逼迫得靠在柱子之上，一边吻他一边开口：“子慕你可是恨朕不能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所以才找了个女子来气朕？”
卫子慕推开元昭：“陛下多虑了。”
“卫子慕从来没有爱过陛下，”卫子慕声音冷然：“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亦不会有。”
“卫子慕你可知惹恼朕的下场？”被推开的元昭一脸的怒意与不满：“别忘了，你现在有的地位荣华，皆是朕给予的，若是你背叛朕，朕能给你，也能将它们收回，顺便的，你的命你的身皆是朕的，若是朕不允许你离开皇宫一步，即使是老死，你也得死在朕的身边！”
“嗬嗬——”卫子慕冷笑：“陛下还记得自己曾许诺过卫某什么吗？”
“朕许你一世华荣，不离不弃，”元昭面色变得柔和：“朕说过的话当然记得，朕不止一次告诉你，不管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卫子慕放声大笑，指着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如果我要凤凰城呢？我要自由之身呢？”
“凤凰城？”元昭面色微变：“你要凤凰城做什么？你要离开朕么？”
“我只问你，你肯不肯？”卫子慕神色安静下来，打量着元昭的表情，终于还是笑了：“我说过，我要的东西陛下你给不起，给不起的东西便不要轻易许诺，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除了这两样，”元昭神色真挚：“除了这两样，朕的天下给你又何妨。”
“嗬嗬——”卫子慕冷笑：“我说过，我要的东西，陛下给不起——陛下总是说天下给我又何妨，可是为何我要一座城池，要一个自由身却不得？就其原因，陛下依然还是帝王，不可能为一个人便放弃了自己的地位，所以我再说一遍，给不起的东西，不要轻易承诺，否则不过徒增笑料罢了！”
“其实说白了，陛下要的，不过是一个禁脔罢了，”卫子慕冷眼看他：“可笑陛下似乎高估自己了，即使陛下依然还是坐拥天下的的君主，也拦不住我要离去的脚步，更何况若是陛下不再是帝王，那陛下凭什么来留下我？”
“你要离开朕？”元昭眼睛眯起，面上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朕喜欢的东西，即使毁了，也不会留给别人——你觉得，朕有可能放过你吗？”
“那么——”卫子慕轻笑：“陛下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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