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新京流血夜 六
“栅哥，事出突然，小弟我有点乱，有什么没照顾到没想到的你多提点，人就按照郑恩宏给你的单子抓。”朱猷枞揉了揉眉心，强忍着往乱糟糟嗡嗡响的脑袋上狠狠捶几拳的冲动。
抵达新京之后，确切说被老爷子扇了几个耳刮子后，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在渐渐归纳整理，开始脉络清晰了。
他确定，有些至关重要的变化，正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尽管现在还懵懵懂懂没抓住这些，但毋庸置疑，他的思维，他的脑筋，应该换一换了。
“事情太多，咱们一件一件办，相关责任个人和单位，哪怕是无妄之灾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先别管是不是冤枉了委屈了，有一个算一个，你带卫戍区武警部队和禁卫军按照都给控制起来，真有抓错了的，小弟时候给他们摆酒道歉。”
他没说抓对的那些人怎么办，不过渗人的眼神已经给出答案了——天王老爷也一律杀无赦！
朱猷枞走到禁卫军官兵们跟前，目光冷冽却又狂热：“诸位都是猷枞宗族至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虚头巴脑的场面话我就不说了。
我就说一件事情，咱们家接连两位家长遭了害，这说明啥？有些人干脆就没把咱们朱家当一回事儿！他娘的既然不把咱们当回事儿，咱们还他娘的绷着个屁！诸位叔伯兄弟，还是朱家带把的爷们，就子弹上膛，顶上枪刺，跟着参谋长走这么一趟，今天不摘下百八十颗脑袋咱们大家就他娘的都不姓朱了！”
朱猷栅闻言这个汗啊，心道别人要是在这个位置这个处境，十有八九想的都是如何尽快平息局势不出问题，先把屁股坐到那张诱人的亲王椅子上，然后再论其他。可貌似粽子大爷根本就没把那张椅子当回事儿，从一开始想的好像就是要出气。
现在并不是发作的好时候，权力更迭之时一切以稳为主才是明智之举，更不要说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潜伏的鬼鬼魅魅一般都不会冒出头来。好吧就算会有几个聪明过头或傻得可以的一开始就撑不住气付出了水面，可这种小鱼小虾与平稳过渡孰轻孰重让一个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都能掰扯明白。现在不动弹，方言日后，把气沉下去，早晚能等到一网打尽的机会。
朱猷枞并非不知道轻重，只是一来他并非机器，孰轻孰重那一套不关己身的时候谁都说得头头是道，一旦和自己牵扯上关系没几个能够保持绝对理智而不为感情左右的。以小胖子和他的过命感情，做出的决断只考虑利弊而忽略情感，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条，朱猷枞决心要好好杀一杀外海人过于暴力倾向的毛病，这也许是几百年魏国宗室一直保持着领主战传统导致的。
领主战的初衷固然是好的，因为中古世界专制时代君主国宗室的整体能力和水准基本上也就代表着这个国家的实力和前途。领主战能保持宗室内部活水不腐，算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活学活用，但上行下效，魏国人又一向有以宗室为榜样的传统，外海人由此有了用杀戮来解决一切矛盾的习惯。
最高一个层次的魏王王位传承还不太明显，但底下的各个公国，将军和中尉领地哪年不得有几起子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悲剧。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挥枪就打绝不是秦汉游侠儿的专利，魏国人干的类似事情多了去了。
你不得不慨叹，造物主在给你一件东西的同时必然会收回些什么，一切事情，无论好的坏的，一定都有它的两面性。
国初艰苦的生存环境，上百年的颠沛流离，以及从建国一直延续至现在的无数场战场，持续不断的血腥边境冲突和五十年一次的领主战，先军主义的教育，让外海人变得尚武、强悍、坚韧、嗜血，可以说每一个外海人的男子，从他小时候所受的教育开始，就是在为日后有一天走上战场做准备。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成年的外海男人，足可以在这个世界最强大军队的最精锐单位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其“副产品”便是整个社会风气过分崇尚，以魏国社会之和谐，国民之富庶，政府之高效廉洁，每年发生的严重暴力冲突和恶性杀人案例之多是任何其他国家都难以想象的。
朱猷枞觉得，以小胖子这件事情为契机，给精力过剩的外海人定下新的规矩正当其时，都二十世纪了，为中世纪量身打造的领主战可以宣布寿终正寝了，魏国人今后要习惯一切以律法为准绳，而不是想当然抡起刀片子就砍人。
谁要是有脾气有杀气向外人使去，立了战功全家光荣，别把威风跟自己国人自己的亲人耍，那不是爷们，而是混蛋！
尤其宗室，这些破毛病必须得该，不去毛病就去脑袋！
魏国宗室的情况有其特殊性，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光是有封地的便大大小小上千家，又分布在天南海北哪里都有，过于王室除了关心一下近枝王室和禁卫两军的事情，宗族其他事情包括封地继承这样的大事情其实都是不太过问的，基本也就是散养了，下边兄杀弟，弟杀兄，叔戮侄，侄灭叔的烂事情只要能捂住的一般也不追究。
所以王室在很长时间给下边的宗族以这样的印象：只要你打仗的时候别当怂包，其他事情别弄得天下皆知就成，至于怎么争到的位子顶子就不管了。
朱猷枞觉得，问题的实质并非王室管得太少，而是宗族的权力太大，要想釜底抽薪，好些制度真得好好改一改了。
和朱猷栅交代清楚，让周佳率部协助禁卫军控制新京后，朱猷枞带着警卫又回到了新华宫，除了要给小胖子守灵，他也需要安静地想一想今后何去何从。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饮一杯南太行雪山水泡的高山茶，若不是心情太差，真是读书动脑的好天气。
朱猷枞命徐超清空书房周围三十米所有人等，仅留他自己守护在外，没了喧嚣嘈杂，一个人安心地品着香茗，开始细细推敲起来如何尽善尽美地利用好这王权更迭的契机去做早就想做的事情。
这是他在封主战失去父亲后，每逢大事都会做的工作，也是前一世在海军陆战队当特种兵时养成的好习惯。包括诛杀250复仇，打赢伤心岭会战，推动左旋木门，吓唬佩纳签下巴西的卖身契，乃至刚刚笼住中朱猷栅，稳定新京局势，暗中收纳军政权柄，每一次都有这好习惯的功劳。
正所谓官越大，胆越小，这些年他参与的事情越来越大，从一家一地直到现在一言一行能影响大半个美洲，所以每次有所动作之前，他考虑的方方面面都越来越复杂。如果说十年前的工作量只是一道二元一次方程题，那么现在要做的方程，则起码有二十个以上未知数，除了考验结算能力，还要考验取舍之间的智慧。
现在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想过几遍，包括解决问题的的手段、需要调配的人力物力，成功的把握有多大，在过程当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有了意外怎么解决等等，把困难想足了，想要每一个环节怎么解决，否则宁可不做。
这次要做的事情非比以往，这次的题太难，而且对立方是用几百年时间滋润养成的强大惯性和强大势力，这个势力还是国家的根本，一着不慎问题解决了国家也就玩完了，国家玩完了他自然也就玩完了。
他不允许自己忽略任何一丁点的地方，不能有任何哪怕最微小的疏漏，因为与这样强大惯性的为敌，一个疏忽便是全军覆没，更重要的，错过这样的机会，将魏国改造成一个正常国家的机会，或许只能在他身后了，那个机会到来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国家洪水滔天自己玩死自己的时候。
他不想做路易十五，留下“我死后，将会洪水滔天”这样混账透顶也可怜透顶的话，那实在太辜负老天让他在这个时空重新来过的机会，也对不起自己脑袋上的穿越者光环，虽然他从未发现过自己有这玩意儿。
以路易十五自比，这并非危言耸听，繁花似锦之后便是秋风扫落叶，**过后必然会有低谷，另一时空里强盛一时的红色帝国，从七十年代末力压白头鹰无敌天下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其实也就是十来年的功夫。朱猷枞觉得，让一个国家从巅峰平稳过渡到平凡，难度比尽量延续巅峰时间大多了，这才是最考验统治者执政能力和政治智慧的事情，没有之一。
所谓过犹不及，倘若不远的未来，魏国终于走通几百年来几十代人念兹在兹的从海峡到地峡之路，把鹰酱死死压在身底下一通暴打，没了外敌的魏国人还能否继续忍耐先军政治指引下这个怪胎国家强加在人民身上的铁血义务？现在改那是自上而下叫开明叫顺时代潮流而动，等到不得不改的时候，那就是自下而上叫革命了，以魏国现在的民族构成（主体民族不占绝对人口优势），政治军事体系（名义民主实质独裁且军事优先），与那个红色大帝国又是何其的相似！
自己这个临危受命的“圣君”，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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