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战中人记事

　　夜色中，月朗云稀，繁星点点，南太行山区吹拂的夜风，都是冷飕飕的，四周的山坡上，不时闪过侦察兵模糊的身影，铁路路基两侧的土路上，杨宇霆打起了绑腿，背着硕大的行军包肩上扛着一挺轻机枪，嘴里嚼着奶糖，一言不发默默行走着。

　　远方不时传来阵阵轰隆隆的枪炮声，那是拖在最后的后卫部队，正和老毛子的追兵激烈交火，最猛烈的几声爆炸，十有八九是浑身绑满炸药的兄弟和老毛子同归于尽。

　　已经连续走了两天两夜了，从11日夜扔下八团二营撤退之后，俄军很快便追了上来，骑着顿河马的俄军骑兵，时不时地架起骑兵炮，对准第三师撤退的方向一通猛轰。

　　该师的重型火炮，已经全部装车走铁路后运，只能依靠射程有限的迫击炮展开反击，你来我往打得异常热闹，但战果却寥寥无几。

　　在早已悉数彼此的对手面前阵前后退，难度极大，第三师稍有不慎，便会从撤退变成溃退。俄第三军的反应也异常迅速，在明军撤退不久，便从夜袭这样的细节上察觉了出了不对，随即立刻便展开猛攻，以一部包围断后的八团二营，以军主力绕过二营守备的阵地，试图打第三师一个立足未稳。

　　好在第三师的撤退是战前早已经规划好的，从上到下并未慌乱，该师毕竟是明军有数的精锐之师，补充的魏国动员兵尽管年纪稍大，但足够悍不畏死，作战勇猛，故而撤退组织得十分严密，部队士气与斗志未受大的影响，俄军骑兵的衔尾追击，非但没有占得便宜，反而因为第三师断后部队的激烈抵抗，损失极为惨重。

　　杨宇霆脑后的伤疤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只是不戴帽子的时候，会露出好大一块不生寸草的头皮，新长出的皮肉嫩嫩的带着婴儿般的粉红，被师部的几个参谋戏称为鸡屁股。

　　开年以来没日没夜的搏杀，每次都是以寡敌众的惨烈战斗，整天目睹成千上万支离破碎的尸体，最初还很不适应的杨宇霆迅速地对这一切开始司空见惯起来，与那些混迹军队很多年的老军官老士官越来越像，不知不觉也成了老兵。

　　由于部队伤亡惨重，尤其是这样一支军官们习惯性地喊“跟我冲”的王牌部队，基层军士官很快便换了一茬又一茬，一线部队甚至有中士在代理连长。就这样，表现出众（脑袋开瓢不下火线），运气好（被6寸重型榴弹的弹片开了瓢楞是没咋地）的杨宇霆，很快就被任命为七团一营三连连长，负责指挥一支由十几名明军山地兵和一百五十多魏国补充兵组成的大杂烩连，在阵地上和俄国老毛子叮叮当当打了好几天，人虽然打得只剩下一半，却干死干残了不下二三百个老毛子，被代师长马世勋好通表扬，还说等战后重建八团二营的时候，提拔他当营长。

　　不过这些打仗很猛的士兵，却让带上校官肩牌指日可待的杨宇霆苦恼不已，简直是痛不欲生。

　　活下来的那些帝国山地兵，自然各个都是经年老兵，打仗的时候当然不含糊，但平时却一个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哪怕对他这个上官，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牛哄哄的模样。这他也就认命了，毕竟每次打仗的时候，各个连的老兵都是宝贝，当连长都要好好哄着。问题是这些补进来的魏国新兵蛋子，一到了战场上不但没被那副屠宰场般的惨烈场景给吓到，反倒是跟扎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往上冲，对那些习惯性就要欺负新兵的老兵也是毫不客气，还仗着人多，第一天便把连里所有的老兵都给干趴下了。

　　为了把这两帮人揉捏到一起，他真是操碎了心，可这帮大爷，不知道是天生犯冲还是怎么回事儿，纵然他软硬兼施，威胁枪毙也好，好话说尽也罢，就差磕头了，可不管怎么样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平时互相看着的眼神就跟斗鸡一样。

　　“鸡屁股！给搞两根！”

　　杨宇霆一扭头，二班的代理班长，三十多岁的老中士下巴一扬，点了点杨宇霆上衣口袋里的烟盒。

　　杨宇霆赶紧掏出两根烟，屁颠屁颠地给老中士点上一根，这时一个黑黢黢油乎乎，像是好几年多没洗过的爪子直接伸了过来，浑身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魏国老补充兵毫不客气道：“鸡屁股，刘班头要搞两根，老子就要搞三根！”

　　杨宇霆没废话连忙再掏出三根递过去，转身又给了刘中士一根，好一阵软磨硬泡，两边给了他一点面子，尽管骂骂咧咧，可这帮大爷们，总算没有当场干起来。

　　和士兵们一样步行的马景涛打开手电照着脚下，脸色异常凝重：“时间不够了，我们还得快些，可再快的话老毛子就容易发现问题了！”

　　山地步兵第三师一直引着俄国第三军向南，而与此同时，在东线同样向着仙林方向后退的预八师，却暗暗减缓了撤退速度，与俄国第一第二两军逐个山头争夺，仗打得极为胶着惨烈，俄军齐头并进的态势不知不觉被破，第三军就此独自突在了最南面。

　　“妹夫的装甲师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预设战场，咱们八十一难都闯过来了，总不能倒在这最后这一拜上吧？”马世勋就着火把点烟一颗烟，苦笑一声，“实在没办法，就继续学马蛇子那一招吧。”

　　两人默默一看，心里愈发的难受。马蛇子，学名叫壁虎，最出名的招数，自然是断尾求生。为了给俄军造成第三师已经灯枯油尽才不得不退的假象，两人都明白，这最后一个晚上，还得有不少连排就要如同八团二营那样，被当成壁虎的尾巴舍弃掉。

　　马世勋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坚毅硬朗，在这与北方边境冲突截然不同的残酷战争中，他经受了重重考验，鲜血与生命的大量流逝，让他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将领。

　　俄军的侦查骑兵，很快便追上了第三师担任后卫的第九山地步兵团，双方不时爆发激烈的后卫战，为了不暴露作战意图，该团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一个个班排，被当做弃子留下阻击俄军，为了误导俄军的判断，这些小部队收到的全是不得后退一步的命令。

　　残酷的战斗，有死无生的绝境，彻底激发了山地兵的血性，一个又一个小分队，依托公路两侧山地，轻机枪扫射，手榴弹乱扔，身上绑满了炸药，和尾随而至的俄军骑兵战成一团，顽强的明军官兵，让有着压倒人数优势的俄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你死我活的激战，这样白热化的残酷战斗，根本无法想象竟然是为了诱敌深入而故意为之，被萨姆索诺夫攻占仙林成为全俄罗斯英雄美好前景冲昏了头脑的的俄军官兵，并没有发现，随着明军山地兵抵抗力度越来越大，己方的前进速度反而却在悄无声息地渐渐加快。

　　听着前面密集的机枪扫射声与手榴弹爆炸声，无法忍受部下龟爬一般速度的萨姆索洛夫中将不停挥舞着马鞭，吼声连连。

　　“这帮该死的肮脏低贱的农奴，简直就是一群毫无廉耻心和荣誉感的两脚直立牲口！马上派人去前面看看，12旅究竟在搞些什么？难道低贱的牲口们连走路都不会了嘛？居然五个小时才走出10公里，上帝啊！就是猪，也要比这些两脚牲口走得更快一些吧！我实在想不出，我们伟大的沙皇陛下大发慈悲养着这群废物到底还有什么用！命令马尔肯科夫旅长，12旅必须在两小时之内粉碎黄皮猴子的抵抗，穿过这片山地，否则我一定枪毙了他！最晚明天，我要看到大俄罗斯帝国的双头鹰战旗飘扬在仙林城头上！我要亲手拧掉那个该死的扶桑猴子秋山真之的脑袋！”

　　在萨姆索洛夫的严厉催促下，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俄军终于挣扎着走出了山区，其先头部队在距离仙林仅有20公里的山间平原处，开始构筑宿营地。

　　随着黑夜降临，虽有星光月光不至伸手不见五指，但十米外已经是看不清了，拥挤在山路上的俄军后续部队仍然源源不断向前开进，打起火把马灯，如同一条蜿蜒十几公里长的庞大火龙。俄军庞大的步兵部队，一个又一个团以急行军的速度走出大山来到宿营地。

　　已经入彀的俄军尚不自知，甚至为为防止打草惊蛇，让仙林守军得到俄军主力到来的消息，萨姆索洛夫还下了一道让他在剩余生命里一直后悔不已的命令，严禁俄军侦察部队向四周侦查与魏军主动接触，只需保证宿营地三公里范围之内的安全，不被敌人偷袭和侦刺己方详细情况即可。

　　开年以来俄军战事的不顺让萨姆索洛夫十分重视这个可以直捣魏军指挥部的机会，他冒险缩回侦查幕，就是要在敌人出其不意之时，以强大兵力火力一举冲过最后的20公里，将魏军指挥部，后勤机关以及诸多的仓库一网打尽，建立俄国远征军迄今为止最大的功勋，与这样美好的前景相比，现在冒些微不足道的风险，完全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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