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那一声霹雳当空炸响 四
“很多后人在看待那场巨变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目光投向那位香消玉殒的美丽王妃，是的，每一个看过她本人或是只能通过照片去欣赏的后来人都会为她的美貌所征服，或许唯有十年之后另外一位同样出身显赫的王妃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爱美之心，这或许是人类持续进步的源泉动力。不过对于一个军人或者是军事爱好者而言，忽略掉另外一个在这场动乱中消逝的生命显然是不可原谅的。让我们记住这个人，这个魏国军中显赫大人物的死亡让魏国收回了在其家族之中传承了数十年的陆军参谋长职位，而继任这个职位的人显然带给了这支军队充足的能量，甚至直到今天，这份能量依然没有耗尽，或许这是这个世界上能够突破牛顿爵士三定律绝无仅有的唯一一台永动机。”
（《巨龙的獠牙——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前半叶的魏国》德鲁·米德尔顿）
公元1902年9月8日夜，王国第二辅国公国国公府
魏王朱先洛身亡的消息尚未向外公布，公国数百万百姓依然平静地过着每一天，市中心占地颇光的国公府邸中安安静静，轻风如水徐来，窗外柳枝轻轻摇曳出丝丝的慵懒和安详。偶尔会传来国公府警卫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紧张喝问，铿锵铿锵的子弹上膛声响彻不停，精巧细腻的江南园林风格的府邸平添了几分肃杀，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不自觉地心跳快了良多。
四周左近庭院都是武烈太子一脉的嫡系子孙居所，此刻灯火未亮，人语低沉，黯淡的月光扫过，依稀可见乌沉沉的枪管炮口，那股杀气似乎能直上夜空当中。在这个国家，在这个遭逢巨变的时刻，唯有那个人才敢，也唯有那个人才有这样的魄力公然武力包围陆军参谋长的府邸。
黑云愈发晦涩低沉，压得人心头绝望，书房当中，两人面沉似水四目相顾无言，一壶烈酒不知不觉就少了大半。朱先沦神色坦然，甚至于他的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只是那笑容中的森然与寒冷却是让对面的老人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几次想要说话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只得颓然而止。
一小时以前，一声有些突兀的枪声在辅国公府一间不起眼的卧室中响起，朱先沦看着汩汩流血的堂侄孙日益僵冷的尸体和桌上滴滴作响的电台，他明白，自己又一次输给了从未赢过的一生之敌朱迪铘。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输掉的是自己的性命。
因为除了他的性命，别的赌注都不足以作为这场只进行了一半却已经惊天动地的阴谋的抵押与赔偿。
端坐着许久未动的陆军参谋长倏地瞪大微眯的双眼，两道利芒电射而出：“管家，传我命令，陆军第八师，边境警备队第四军军部及第十一和十二两个师立刻返回驻地，译电组将半个月以来所有往来电报一律销毁，封地外驻军各部接到命令之人停止一切活动，继续潜伏，已暴露者销毁一切证据后回返公国待命。”
“还有一件事。”朱先沦看着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老管家花白的头发，笑了笑轻声道：“老伙计，去让小漪来见书房见我，然后你就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了。”
书房里唯一的台灯被朱先沦调得异常昏暗，坐在他对面的朱先漪只能模糊看到对面兄长如雪的白发和黝黑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国公府墙外密密麻麻的武装军人。
“看到了么？他还在犹豫观望，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对咱们这一脉下重手永绝后患。嘿嘿，昔日杀伐果决的绝代名器如今也有了卷刃的时候。”
朱先沦眼皮不抬，低着头仔细看着高脚杯中殷红如血的冰葡萄酒，语气却是异常的笃定，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他已经老了，只剩下了一个吓人的名头，三十年前将这个王国乃至世界玩弄于掌股之中的那把绝代名器依然蒙尘了。或许从几年前，北疆那场领主战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犹豫，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有着七情六欲有血有肉的人。
嘿嘿，走到了我们这个份儿上，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哪还算得上是个人呢？就连畜生也不如了吧。谁的手上不是成千上万的人命，谁的身后不是流淌不尽的淋漓鲜血？一念之间伏尸百万，都没有回头路啦。
老夫这辈子忍辱负重，大半生戴着面具演戏，老了老了竟然还赶上了一个好时候。以下犯上屠戮君王，倘若是二十年，不！哪怕是十年之前，他都会以霹雳手段将一切重新纳入掌控之中。哎！要是五天前我明白了这些，老夫就是最后的赢家了。可惜啊，我还是太急了，等了这么多年，却在最后时候走错了路。
这一次的事情太大，除了我谁也没办法承担这个责任。老夫一生也算是叱咤风云，也七十多岁了，不算夭折了。
我这一生虽然没有一次赢得了他，可要说了解，在世之人我认第二就没人能称第一。我看他的意思，是要把一切都压下来，把那个不成器的窝囊废王储扶上位当一个傀儡，然后全力准备这一次的美洲战争。恐怕这就是咱们这一脉最后的机会了，一旦战争结束，他可就要利剑出鞘了，那个时候有了一雪百年国耻的名望，无论是里子面子都是那个老家伙的侄孙的。
幸好，他变了。人老了，心头的确总有好多莫名其妙的执念，可堂堂镆铘剑不砍人了却要去削苹果，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陷入某种执念之中的陆军参谋长脸上泛起古怪的笑意，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对面朱先漪脸上毫不掩饰的惶恐与茫然，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小漪，还是咱们的父亲您说得对，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我们只有忍，不能忍就得输，输了就得家破人亡。要学司马懿，不能学楚霸王，就和他比谁更能活，生生把敌手靠死。哪怕自己先死了，可只要后辈们不忘，儿子死了孙子继续靠，总有一天，总有一代人会出那么一个俊杰，碰上对手家那一代不成器，咱们就赢了。
这一次既然输了，咱们就干脆点，别等着别人上门再表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无论是为了我们这一脉应有的待遇还是为了公国和这几万大军，在目前的局面下，我们都必须作出甘愿接受任何惩罚的姿态。只要挺过了这一段难熬的日子，等他不在的时候，你再去争取这个国家的前途，争取宗室的话语权就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而我，我们家族近百年来几代人的夙愿也就可以实现，把在百年之前就应该属于我们的一切都拿回来。到那个时候，你再带领王国百万虎贲兵锋向北，将七千万国民的意志统一起来，洗刷国耻，收复第二次美洲战争中丢掉的山西沿海狭地和山东飞地，以此祭奠祖父武烈之名！”老人盯着有些怯弱的弟弟，心中无限后悔这些年对他的过于照顾。这样一个老实人或许真的很难承担起如此之重的责任，只是家族之中先字辈除了他们俩之外已然全部凋零，赶鸭子上架虽然无奈却也无从选择。
半晌之后，他冷冷说道：“我走之后，你要管好家里的人，有谁表露出什么不满或是采取了过线的行动，杀无赦！现在已经是最危险的时候，虽然那把利剑罕见地动了恻隐之心，可谁要是给了他足够的理由，杀个血流成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要害怕他，他已经老了，就像是草原上的垂死雄狮，看似威风凛凛，可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倒下，没了绝对冷静的头脑和掌控力，镆铘剑还算得上什么？犹豫不决，瞻前顾后，顾忌重重，这样的对手你有何不能战而胜之？！
元老们暮气沉沉因循守旧，新锐们野心勃勃唯奉武力，这个国家必然会有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恶斗，北方强敌虎视眈眈，未来二十年必然刀光剑影战火不停血流成河。有多少人会因此死无葬身之地，就有多少人会因缘际会鱼跃龙门，能不能抓住机会火中取粟乱中取胜，就看你的能力和运气了！”
朱先沦紧紧抓住武烈世子一脉除他之外仅剩的“先”字辈朱先漪枯瘦颤抖的双手，阴鸷的双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幽光：“小漪，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倘若你不想让咱们堂堂武烈世子一脉在战后沦为闲散宗枝，那就把握好这一次的机会！除了亡国，哪怕是输掉这场战争也在所不惜！大哥把整个家族都交给你，拜托了！”
说罢，老人双目之中褪去诡谲，最后看了看头发已然花白的幼弟，握紧了裤兜里小巧的手枪，带着铁掌的马靴一路敲打着地面快步离开。
良久之后，桌上冒着热气的香茶变得冰凉，红泥炉中温着的黄酒也没了温度，一声有些沉闷的枪声突兀响起，面无表情枯坐着的朱先漪身体一抖，憋了许久的泪水顺着脸颊潸然而下。
这个即将成为第三任第二辅国公国国公的陆军第四军中将军长脸色不停变幻，透过窗帘看着外面一具覆着白布躺在担架上的尸体被几个人抬出了正门，看着几名将领模样的军人仔细验看之后将尸体盛入一具棺材中，狰狞的面容不停变化，许久之后却渐渐舒展。
罢了罢了，以自己的能力，心性，智商和手腕，也就只配听吆喝。带着这辆拉载了七千万国民的老爷车走向何方的问题，不是自己能想，就算是想也想不明白。能够守住武烈太子以性命换来的公国对自己来说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如兄长所言那般还是交给后来人吧，倘若有这个机会的话。只是兄长有一句话却是说错了，心中有了依托和期待的人的镆铘剑才更为可怕，因为那个人才仅仅二十出头，时间，永远都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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