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谁是黄雀谁是蝉 三

　　对于朱猷枞而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老旧的默片一样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了黑与白。

　　绝望透顶的黑与披麻戴孝的白。

　　“你就在旁边，可你无能为力，你就在旁边，可你只能旁观生命的消逝，你在旁边，可你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这比死亡还要绝望。”多年之后的他如是说道。

　　“砰！”

　　刚刚救下小沄哥的前禁卫军上尉朱猷杌突然转过身，举起枪，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扣下了扳机。

　　在子弹出膛前的一刹那，上尉的手腕不经意地一压，原本爆头的子弹改变了轨迹，钻入小沄哥厚实的胸膛，血花飙到了几米之外。

　　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魏国乃至明帝国甚至是整个世界在二十世纪初发展轨迹的明帝国三大刺杀案开始接连粉墨登场。

　　11毫米的子弹击中了小沄哥的胸口正中略略靠左的位置，威力巨大的弹头尽管没能击穿身体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狰狞伤口，一向彪悍的小沄哥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伸出右手死死按住不停向外喷涌着动脉血的创口，眼中的神彩渐渐黯淡下来，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砰！”

　　行凶军官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了一眼小沄哥，似有些歉疚，又似乎有些解脱，在被几名扑过来的军官扑倒之前毫不犹豫地举枪自裁，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

　　时间停滞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失去了思考能力，在官兵们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封主竟然死于自己人的手中，无论是封地原有的武装力量还是这三年来加入的官兵都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

　　尤其是对于剩余的九名宗室军官而言，这一幕简直是摧毁性的打击，他们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也一向为自己的能力自负，为宗室的身份自豪。而此刻就在众目睽睽下，他们保护着的封主惨遭刺杀，已经到了弥留的时候。

　　“啊！上刺刀！”朱猷枞喊撕了声带，一拳重重砸在桌腿上，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后，一米多长的硬木桌腿也被拆了下来，而茫然的官兵们听到少主如野兽般的声音也渐渐回过神，挂着狠戾的表情盯着对面，不少倭族军官红着眼睛将军刀铿锵出鞘，带着哭音的声音次第响起。

　　“封主大人，卑职杀几个人后就陪您一起走！”

　　“封主大人，职等自请殉葬，让寰球十五亿人见吾人之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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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刚一响，250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往后仰倒，就势一个后滚翻被官兵们掩护起来，刘盛休则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前方，几乎一动不动。而马老将军在事情发生之后微微一愣神，当即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躲在官兵们背后的250，显然是猜到些什么。

　　老将军被气得脸皮发紫，他能够想象得到，若干年后，这场自己漫长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役注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面，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胜利者会将卑鄙放大十倍，何况这件事情即便不放大也足够的恶心与卑劣。

　　他从来不认为朱先沦有任何的胜算，离得越近，了解得也就越多，马玉昆恰巧与陆军参谋长还有那把绝世名器都有过共事的经历，阴鸷威严的陆军参谋长离得越近敬畏之心也就愈发的淡薄，而恰恰相反，经常性不着调的参谋总长大人却是离得越近越让人敬畏。

　　他可以肯定，武烈太子注定只是一个过去时，只要镆铘剑还在，年纪更大的朱先沦就注定翻不起任何的波浪，而当这代人当年那段历史的最后见证者故去，再想翻过来就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都老实点！”

　　一声轻微到微不可闻的低喝响起却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听到这个声音，情绪就要爆炸的封地官兵们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一双双通红通红的双眸紧张地盯着发出的声音小沄哥。

　　朱猷枞跪在地上，环着老爹，让他把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任凭泪水流淌，小沄哥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灰色，嘴唇白得如同宣纸一般。朱猷枞徒劳地用手去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被打断的动脉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搏动向外喷着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渗出，小沄哥整个上衣都被鲜血浸湿了。

　　“老爹，怎么办啊！”

　　朱猷枞一边哭一边咬着牙用力按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浑然不顾刚刚已经骨裂的手掌彻底的断开，似乎已经青紫红肿很有可能留下残疾的左手并不属于他一般。

　　少年手掌中碎骨摩擦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马老将军听到这个声音怒气却是奇迹般消失了，震撼地看着恍若未觉的少年，老将心中刚刚萌生的想法是那样的清晰。

　　如同被万千蚂蚁同时噬咬，朱猷枞这一刻已经快要被悔恨给淹没了，他的心好疼，疼得几乎要停止了跳动，因为倘若他今天早晨再坚持一下，或许老爹就不会被刺杀。

　　早晨的时候，一夜没睡的朱猷枞在吃早餐的时候见到了神采奕奕的小沄哥，忍不住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老爹，明天的签字仪式还是我来吧，两边几万人都在场，虽然说是枪里不准装实弹，可检查都是两方自己在做，形式大于实质，反正我肯定要带枪弹的，所以，万一有谁……”

　　“扯淡！”小沄哥扯了扯嘴角，半是自负半是自信道：“就因为你的胡思乱想我就当缩头乌龟？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老子戎马三十年，还从来没有怕过，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臭小子，军队体现的是集体的意志，即便是有些人玷污了军队的荣誉，想要越过底线的去让一些事情‘意外’发生的难度也是难以想象的。

　　除了每隔五十年一次自己人就要真刀真枪厮杀一次，魏军的枪口从来都是用来瞄准外敌的！这就是我们的传统。”

　　小沄哥的神色倏然间就神圣了起来，这幅模样让见惯了老爹大大咧咧丘八模样的朱猷枞颇为不适应，而心里面的那种古怪的感觉似乎也因此发酵得更加充分。

　　“该死的，但愿我是想多了！可我似乎真的没有想多，小心行得万年船嘛。”朱猷枞挥了挥拳，小声嘀咕道。

　　“别瞎想了！”小沄哥笑了笑，竟然一反常态没有敲大儿子的脑壳。朱猷枞发现，温柔起来的老爹真的蛮帅的。

　　“如果，这支光荣的军队当真混入了太多别的东西，变得不那么纯粹，不那么干净了。”丘八老爹笑得愈发的阳光灿烂：“我更要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揪出来，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想，能够为这支军队做些什么，任何一名还爱着这个国家的军人都会笑着去死的。”

　　丘八老爹的眼中闪烁着只有最虔诚的教徒才会有的那种神韵：“粽子，你要知道，总会有些事情需要去做，哪怕是注定失败甚至是送死也要去做，因为我们是王国的军人，是王室的男儿，我们生来这个世界，从有记忆开始的那天都要学会一件事情，如何去死！”

　　于是朱猷枞明白，小沄哥的骄傲不允许他选择逃避，更不会让新京陆总办公室里的那个阴鸷的中将老头逮到嘲笑他的机会。

　　这个光头大汉纵然经常性的表现出过分的暴力倾向也偶尔会很不靠谱，可必须得承认，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军人。是军人，这样的场面总是不能逃避的。

　　纵然泪水肆意，朱猷枞的双眸之中也不见一丝的迷茫与软弱，咳着血的小沄哥开始人生之中最后的一次跳线，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长子的确要比自己当年要更有男人的魅力。

　　“傻小子，生死由命，你莫哭！呵呵，老子命算好的，起码不用老死在病床上！”

　　小沄哥的嘴角溢出了鲜血，人却笑得很开心，拉着朱猷枞抖动得厉害的双手想握紧，却发现体力如流水般从身体里泻了出去，眼皮也愈发的沉重，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粽子！”小沄哥看着长子欣慰地扯了扯嘴角，神色很平静地低语道：“你很好，比我年轻时候强多了，我本还想扶着你再走一程，看着你一路走下去，真期待能看着你到底走多远，走多高，走到哪儿。哎，不成了。

　　封地交给你我很放心，照顾好你的母亲，照顾好你的两个弟弟……照顾好我的两个儿媳妇，没能看到你结婚生子……是我……最大的……遗……憾……”

　　“沄哥！”

　　得到消息就赶过来的朱溪宁还是跑赢了死神，昔年成国公家大小姐遭逢巨变却依旧坚强，只是从娘亲过分红润的嘴唇和线条硬硬的唇角可以看出，她显然已经把嘴唇咬破了。

　　看着自己的夫人，小沄哥脸上满是幸福与不舍，淡淡地吐出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慢慢闭上了双眼。朱猷枞看得分明，老爹双眼闭上的时候，分明渗出了几粒泪滴。

　　“溪宁……真的舍不得你，……下辈子……我还……去……皇家女大……找你，去……给……你……打洗脚水……呵呵……打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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