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心插柳
天剑门的历史十分悠久, 可以说，剑修在这片天地中出现了多久，天剑门便立宗多久。
修真界一度以剑修为尊, 其余的修炼方式都被称为旁门左道——就像修真界一度以单灵根为尊, 三灵根以上的灵根被大家看作废柴一样。
在五行宗崛起之前, 天剑门从来是修真界第一宗门。无人质疑，也无人将其他宗门与之相提并论。
天剑门有一柄天剑, 本是天剑门主峰峰顶的一块矿石之精，为天剑门各代弟子剑气蕴养。
于六千年前，天剑破石而出。
从此为历代掌教所掌，为天剑门镇宗之器。
“可惜了，三千年来, 天剑都不能发挥本来的力量。”境灵惋叹道，“子孙不肖。”
天剑门和邪道产生关联的缘故十分俗气：因为修炼资源。
那时候五行宗强势崛起, 众多原本依附于天剑门、定期上贡的“旁门左道”看到希望的曙光, 或收拾包袱去找五行宗, 或整理家当开宗立派。
丹宗、器宗等众多宗门便是在那个时候成立的。
能够自己开宗立派, 将道统发扬光大, 何必仰人鼻息, 做天剑门剑修口中“旁门左道”，永远低人一头？
五行宗能够做到的事，他们也能做到。
天剑门的日子一下子不好过了。
天剑门祖师有训, 天剑门需要保持纯粹, 全心修剑。
历年历代, 天剑门除了几位医修供奉, 全员剑修。
至于原先依附天剑门的那些修士？
那些哪里能算天剑门修士呢？
众所周知, 剑修除了强, 就是穷；很穷，非常穷。
天剑门又不愿意变革，招徕丹修、器修等修士。
最开始的一辈人还能守住清贫；一代两代过后，有高层长老生出了别的心思。
剑修除却进入秘境采集灵材灵果，向来是靠除魔卫道，从邪道修士手里抠钱。
灵植灵果才几个钱，修炼需要的丹药却要贵上几十倍；邪道修士才是他们获取修炼资源的主要渠道。
天剑门有人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邪道赶尽杀绝呢？不如捉了又放，割韭菜一般，一茬接一茬地收割。
三次五次过后，邪道也琢磨出味儿了：咱们别真打，伤和气，每次做做样子得了。
要名声邪道这里给，想灭哪一支邪道咱们都假装被你们灭，大不了换个身份卷土重来。
要资源邪道这里有，还不用辛辛苦苦打。
咱们合作呗，坑其他门派。
天剑门上了邪道的船。
而邪道的船一旦上了，可就不好下了。
此后的天剑门骑虎难下。
到后来整个门派和邪道越捆越深，甚至邪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摇身一变，成为天剑门的高层长老。
“现任天剑门掌教也不过邪道的傀儡。”境灵道，“他的亲传大弟子草包一个，便是邪道送过来的，当作下任掌教的备选；现在死了，估摸着邪道又要再送一个给他。”
花辞皱眉：原本她以为，是陆疚和邪道有牵扯；天剑门不过是内部倾轧，争权夺利。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当初陆疚将孟清醒送去的九华仙露截胡给女配，也不是单纯的拉拢示好，而是在释放愿意成为傀儡的信号——未婚妻的急需灵药都送了，这心诚不诚？
“这样的宗门，竟然能与五行宗齐名？”花辞十分困惑。
虽然就她所见而言，五行宗的弟子们是基础差点，实力稍弱，但都正直善良；他们宗主虽然是个人精，却爱护后辈，与邪道绝无牵扯；长老们都实力强大，品性高洁，是为人师表的典范。
天剑门究竟凭借什么能和五行宗并列？
“咳，剑修大宗嘛，虽然传出与邪道有关联的风声，但挺多人以为是五行宗传的流言，并不肯相信。”境灵突然想起眼前这位是五行宗弟子，有些尴尬道，“修真界嘛，各宗互相抹黑习惯了。”
“最重要的是，天剑门天剑犹在。”另一位境灵道，“全修真界，拥有镇宗之器的宗门只有两个，一是天剑门，一是五行宗。天剑门有天剑，五行宗有五行斧。
“天剑待在天剑门一日，天剑门就仍旧是修真界心目中、与五行宗齐名的宗门。”
“不过我看天剑也快受不了了。”他补充说。
……
众位境灵与秘境本源八卦一通天剑门，又开始关心苍岚秘境的成长。
到最后五色光团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一动不动，任由诸位前辈一言一语，给它的契约者提出众多建议。
契约者花辞照单全收，一一道谢；又想起炼器峰命牌破碎、下落不明那位弟子，也就是孟清醒寻找的那位师侄。
花辞询问了境灵与秘境本源们，没有得到消息。
但他们承诺都会帮忙注意。
花辞心知那位弟子恐怕凶多吉少，默默点头。
众秘境相继离开。
最后离开的一位，是几乎要凝为实体的那位境灵。
他摸了摸五色光团的脑袋，准确地说，是光团的顶部，对花辞微微一笑，道：“苍岚不喜欢我的决定，但这是我所一直期盼的宿命。”
花辞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决定，但她认为面前的境灵值得尊重。
五色光团不高兴地抖了抖。
“有缘的话，再见。”
境灵对五色光团与花辞说。
于是最后一位境灵也离开这里。
五色光团在原地趴伏着，一动不肯动，顶部一抽一抽的。
它在哭。
花辞默默地蹲下，注视着伤心难过的五色光团。
离别最是难堪，何况生离死别。
花辞心软了。
眼前的秘境本源不愿意成长，是不是也有害怕消亡的缘故？
光团嗖地一下消失在花辞的面前，重新回到秘境中央的土坑之中。
花辞恢复了理智。
秘境想要成长为一个世界何其之难；想要叫停倒是随时可以；苍岚秘境本源根本就是……就是……
花辞感觉有点糟心。
算了，花辞想道，先让秘境本源自己待一阵子。
作为契约者，花辞可以选择开放秘境，但秘境本源若是强烈反对的话……花辞也不愿意强迫人家。
反正一时半会儿，秘境不存在凋零消亡的风险。
慢慢给它讲道理罢，急不来。
花辞心念一动，离开了苍岚秘境。
是时候回五行宗了。
……
秘境中央的土地里，苍岚秘境本源正在等它的契约者来劝它——但它打定主意，无论契约者说什么，它都使用“拖”字诀。
明明可以潇洒成百上千年，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呢？
五色光团在土坑里翻了个身——咦，契约者走了？
她怎么就这么走了？
她不是答应过前辈们要好好看顾它吗？
五色光团从土坑里钻出来，不可置信地在半空中跳了跳。
还有这种好事？
……
花辞要是知道苍岚秘境本源的心理活动，会感到更加糟心。
但花辞不知道。
所以花辞很快将不太美妙的情绪抛到了一边。
她回到五行宗火灵峰，见到他们宗门的灵火长老。
“筑基圆满了？”通体半透明的少女通晓秘境之事，并不惊讶，关切道，“要不要到各峰试炼一番，冲击金丹？”
花辞摇了摇头：“我还想再等两个月，将这次得到的修为沉淀一番。”
少女露出欣赏的神色：“如此也好。”
花辞：“我想同长老说一说，我这些天的经历。”
她只在秘境中待了十五天，获得的却是很多修真者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信息。
她认为这些消息应该告诉宗门。
“愿闻其详。”
听到苍岚秘境来历的时候，少女露出惊讶的神色；等听到花辞的进一步叙述，少女眼神发亮。
“你是说，修真者飞升的本质，是高等阶世界与低等阶世界之间互相做交换？”
花辞点点头，她从秘境本源的记忆中，看到了无数世界的变迁。
这是比获得的修为宝贵得多的东西。
也是因此，她也不好意思将秘境本源逼得太过；毕竟，如果秘境本源不愿意让花辞看到这些记忆，她是看不到的。
世界变迁中，花辞看到飞升的本质。
修真者的飞升，本质上是高等阶与低等阶世界之间力量与物质的交换。
在这种交换中，低等阶的世界送走如果继续修炼下去，有可能威胁到世界本身的“刺头”；同时，也获得来自高等阶世界的法则力量，加速其成长。
高等阶世界得到来自低阶世界的修真者，促进其本身的发展。
——来自低等阶世界的修真者与本土修真者思维存在差异，一定程度上能够为高等阶世界带来改变，刺激本土修真者的成长，促进世界本身的进一步发展。
——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世界，如果不引入新生力量，必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
但这对许多修真者来讲，便并非纯粹的好消息了。
飞升并不是所谓的“得道成仙”，而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就算抵达最高等阶的世界，也不过只是众多修真者的一位。
“而且……”花辞说，“高等阶世界也很挑剔的，譬如绝大部分的邪道修士，高等阶世界都不肯要……”
譬如《虐恋逃妻》中的天剑门掌教陆疚。
“他们会被送到已经正在消亡的大世界，这样的世界并不少见，大多秩序严明，腐朽衰败，死气浓重，已经关闭了向上飞升的渠道。
“飞升者一开始以为那是仙界。
“待久了就会发疯。”
花辞说这些的时候，想到了所谓原文。
《虐恋逃妻》这篇文只说了表面的东西。
如果她没有读到苍岚的记忆，还真以为姓陆的得道成仙了。
但其实越是高等阶的世界，越是开明包容，而所谓的“天庭”本身带着严明的阶级秩序，腐朽而老旧。
仙非仙，反而是囚。
花辞愈发不肯相信《虐恋逃妻》只是一本小说了。
如果这是真实的世界，地球又是什么？会是无数高阶世界中的一个吗？
应该暂时达不到。
或许冲破银河系之后会是。
评判世界的等阶，有三个准则：文明程度、力量等阶和地图面积。
地球的文明程度超前，有科技的存在，力量等阶也足够强，只是地图面积不够。
花辞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灵火长老。
五行宗的灵火长老并不惊讶于很多个大世界的存在，毕竟，秘境本身便能够成长为世界。
修真者飞升抵达另一个高等阶的世界，永不停歇，也是修真界早有的理论；如今不过得到验证。
——这个理论分别和飞升成仙论、飞升阴谋论三分天下。
通体半透明的少女思考片刻，说：“倒是和秘境成长论有些相似。”
修真者……都是秘境或世界成长的工具人罢了。
“花辞想做什么？”灵火看出面前的女孩想说些什么。
花辞点点头：“我想将飞升的来龙去脉写成一本书，就叫做……飞升交换论，佚名在修真界发行，不知道合不合适？”
通体半透明的少女愣了愣，随即，她的眼神中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花辞继续道：“修真界很多人以为，邪道修士也可以成仙得道，我想的是，这样的理论发行……能不能阻止部分的修真者加入邪道？”
和花辞前世看的很多修真小说不同，这个修真界没有一步一劫之说，心魔劫更是子虚乌有，便是飞升之前的渡劫天雷，也没有多少人真的被劈死——天雷的作用是洗炼肉身。
可以说，天地几乎不为修真者设置任何阻碍。
原本花辞不明白为什么。
看过苍岚秘境本源的记忆之后，她明白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作恶过多的修真者，哪怕修炼到顶点，飞升成功，也一样要被拉去坐牢。
“但我担心的是，邪道势力知道这个消息，会更加猖獗。”
花辞有点害怕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要是知道飞升也是被囚，已经成为大能的邪道修士是否会破罐子破摔，更加放纵？
“他们还不够猖獗吗？何况邪道并不会全部相信。只要有一部分能够相信，我们就赚了。”通体半透明的少女露出轻松微笑，“尽管写，写了我让宗主和各峰长老联名推荐；再联系各大门派。”
花辞点点头，放下心来：“我还想说说天剑门与邪道势力勾结一事。这件事，宗门应该知道罢？”
“知道。花辞你从哪里听来的？”
……
“天剑门……竟然这么早，就和邪道势力勾结了？”灵火化形的少女再次惊讶了，“接下来，所有秘境都会禁止天剑门弟子和邪道修士进入？”
花辞点点头。
少女神色一凝：“我去找宗主一趟，花辞你一起么？
“这个消息可以用来打击天剑门。”
花辞想了想，要是再去找宗主，她还得将说过的话都复述一遍，还是不要了罢？
他们宗主布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她摇摇头。
“也好。”少女道。
……
花辞来到了炼器峰。
自从那日发现心海法阵后，她便给娘亲和霍霜寒传讯说需要闭关，拜托娘亲带霍霜寒熟悉宗门。
不知道她们相处得怎么样了？应该不会太差罢？
岂止是不差。
来到炼器峰，她娘正在手把手教霍霜寒铸剑。
“霜寒炼器天赋不错……小辞你筑基圆满了？”花阿离转头，温柔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惊讶。
……
“总之，就是这样。”
花辞光是想着，这些天的经历她不用在宗主面前复述一遍，但没想到见了娘亲和霍霜寒，还是需要复述一遍。
她已经能够想见弟弟花藻和灵犬白雪出关时的情境了。
最好他们俩能一起出关罢。花辞想。
惊奇的神色看多了，就算来自不同的人，也有点无奈。
“娘亲，我想做一个法器，你看能不能做得出来？”花辞对她娘说。
“什么法器？”花阿离微微惊喜，女儿总算对炼器有兴趣了吗？
这是她擅长的领域。
“一种能够根据其中内容、寻找典籍的法器。”花辞将前世某知网的雏形描述给娘亲。
藏书阁的典籍实在太多了，虽然简单地做了分类，但花辞以为远远不够。
“倒是不难。”花阿离听过女儿的想法之后，道，“但最好有人能将典籍的内容整理出来，否则内容太多太过复杂，就像你说的……摘要和关键词？”
花辞想了想：“我可以到任务阁发布任务，让弟子们来整理。”
成为宗门名誉长老后，花辞具有发布任务的资格，而且每月都有五百贡献点进账。
除却复制珍稀典籍，花辞基本找不到使用任务点的地方。
贡献点倒也可以用于到珍宝阁交换法器、灵植。
但花辞不缺灵石，她自己也能炼制丹药、种植灵植。
她以为，能够用来复制珍稀典籍的贡献点更加珍贵。
现在，花辞账面上有三千多个贡献点。
花辞决定用这些贡献点来发布任务——想到这些贡献点能够用于藏书阁的完善，她便一点也不心疼了。
……
接下来的时日，花辞写了一本《飞升交换论》交给灵火长老，又到了任务阁一趟，发布了整理藏书阁典籍的任务。
之后，花辞都在修炼功法。
正式和苍岚秘境契约之后，五行功法的具体内容又发生了改变——因为花辞开始修炼心海了。
修炼心海的感觉和修炼气海、识海的感觉都不同，花辞感觉自己对灵力与心神的操控更进一步……不，是很多步。
完全不同的感觉。
要说参照，应该和娘亲第一次出关、考校她和花藻时候的程度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强一些。
可她娘亲那会儿是半步元婴。
错觉罢？花辞想道。
花辞继续修炼。
……
花辞不知道的是，她闭关修炼的时候，五行宗和修真界皆起了不小的风波。
首先说五行宗。
花辞发布的任务难度不高，酬劳不低。
整理一天典籍、写出典籍概要便能有五十贡献点的酬劳。
整理典籍的过程中，也能够修炼心神。
况且这是花辞成为名誉长老以来，第一次发布任务。
如此，就算根本不缺贡献点的金丹期弟子，也颇想尝试一番。
说不定这个任务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另有玄机呢？
仅仅一天，花辞预存在任务堂的三千贡献点便被扣光了——由于花辞发布任务时，说不设人数与天数限制，只是大家整理的典籍不能重复，她甚至还欠了不少年的工资。
弟子们组团来到藏书阁。
一开始，大家都在整理自己主修门类的典籍。
但很快，弟子们发现这样不行。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修炼下去。
他们小长老实诚，按照天数而不是本数算，大家也不能这样坑人呀。
一天只写了两本典籍的概要，这像话吗？
于是大家开始整理另外的、与自己修炼方向完全不相干门类的典籍。
这下子不得了了。
第五天，灵剑峰八弟子在整理丹修典籍的时候，悟道了。
可能是偶然罢。
第八天，神箭峰十五弟子在整理剑修典籍过后，前去询问他的师父，能不能辅修一门剑法。
这……也是偶然罢。
第十三天，灵符峰十三弟子在整理法阵典籍的时候，顿悟了。
符箓和法阵本来便有相通之处，说得通。
第十五天、十八天……
……
两个月过后，接下他们名誉长老任务的弟子们纷纷发现，除了主修的门类之外，自己竟然还有别的天赋！
要知道，他们大多是从小立志修丹/符/剑……的，就算来到宗门，也只认准一门死磕，根本不考虑其他修炼方式。
再有弟子，崇尚力量，来到五行宗，只愿意接触刀/剑/弓箭一类的修炼方式。
原来他们在根本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也有不俗的天分！
更有不少弟子听说此事，不约而同地、悄悄地来到任务阁。
万一呢？那谁谁谁看上去平平无奇，都有两门天赋，自己说不定有三门呢。
五行宗的藏书阁从未如此热闹过。
……
正在专心修炼功法的花辞不知道，她的长老工资已经欠到了百年之后。
更不知道，他们宗主原本让她在各峰行走，想要她帮忙达成、却收效甚微的目的，在她发布过一个整理典籍的任务后，圆满地完成了。
虽然宗主告诉花辞不用特意做什么，但花辞在各峰行走的时候，还是多次提起多种修炼方式并行的好处，想要鼓励大家多多尝试，选择辅修。
但弟子们听了她的话之后，要么表面上表示赞同，后面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要么羞涩一笑，表示自己天赋不足。
花辞以为这是自己才做长老，修为尚浅、威信不足的缘故，打算慢慢来。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花辞接到他们宗主赞赏的传讯的时候，十分茫然。
她做什么了？
除却隔三差五前往苍岚秘境，和秘境本源讲道理，她一直待在弟子堂，都没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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