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天坑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十四点二十八分零四秒。
她们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这个日子。
短短几分钟，几乎所有建筑都坍塌成一片废墟，砖石间升起淡淡的青烟，那些悲痛欲绝的哭喊声，闻之令人心酸。
她们已经尽力了，但是……砖石下，那一滩滩的污血仍然触目惊心。
幸存下来的学生们似乎已经全然忘记眼前这些个拥有异能的男男女女，他们此时只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男人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但是他们能做的也是只为爱人撑起宽阔的臂弯，任由她们倾诉。
一股诡异的意念传到君墨夷的脑海中，他直觉地认为方才众人经历的难并非天灾，“这地震来得诡异，我担心……”
轰隆隆！
已经平缓的地面突然又颤抖了一下。
难道是余震？
众人来不及反应，刹那间大地再次剧烈摇颤起来，一道几百米长的大裂缝自他们身下裂开，蔓延向远处。
瞬间，他们所站的地方形成一个巨大的天坑！
天地也好像是在这一刻崩塌，草木横飞，碎石飞溅，所有的空气一起沸腾起来，天坑传递出来了一股股杀伐之意，居然产生了强横的吸力，要把众人吸入地底。
他们连忙运功抵抗，偏偏就连催生出的法力也被这天坑吸了进去。
“不好！”
法器灵宝都起不了作用，得赶紧想办法……再犹豫下去，大家就要被天坑吞没了！
既然祭出的法力会被吞噬，他们本体的力量应该可以自由运转吧？
试一试？男人们彼此交换了眼神，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孤注一掷了！
君墨夷、途往还有峰峰身形一闪，眨眼间，黑龙与火凤盘旋而上，冲破了天际。
龙吼神州，凤鸣九天，这是何等酣畅淋漓的感觉！
女人们的尖叫更是催生了神兽原始的征服欲望，他们还渴望飞的更高，飞出九重天，去望一望，那又将是何等的天人之姿！
只可惜……男人们似乎理解错了尖叫声背后的寓意。
“喂！你们这几个臭男人，就顾着救自己家女人吗！下面还有四个不能飞的呢！”紫菀抱着龙角，一阵狂喊。
“是还两个吧？”穆白被峰峰的利爪抓着，不舒服摆弄着凤凰的爪子。
紫菀侧脸望去，惊喜地瞧见了峰峰另一只爪子上的缥缈雪。
黄丢丢嘿嘿笑了两声，用小脸蹭了蹭峰峰的背羽，换来傲娇凤凰愉悦的鸣叫。
“途往……你也没救三姐和小绿吗？”红毓觉得好惭愧啊。
她身下的黑龙扭动了几下庞大的身躯，似乎在讨饶。
“愣什么劲！赶紧去救人啊！”紫菀对着龙头就是一脚，看来真的是气疯了。虽说这种小打小闹就是在给自己抓痒吧，但是君墨夷还是不爽地大吼一声，在响彻天地的龙吟声中，三只神兽俯冲而下。
与他们不同，叶江抱着黑焰没飞多远就被勒令停下。
“喂，呆子！这天坑奈何不了你们神族的，别跑了。”
叶江一怔，停下飞行的身体，果然，虽然还能感受到气流向天坑中涌动，但是自己并不受影响。
“为何？”
黑焰不屑地轻哼，“因为，你们神太不要脸，时时刻刻都想着压着魔，魔能奈你何？”
叶江不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他在意的是那个天坑……又是魔搞出来的吗？
天坑内，无穷的吸力将她们往下拉，橙璧似乎能听见岩浆翻滚的声音，她完全不敢想象最下面会有什么，反正她绝对不会喜欢。
法力尽失的她们毫无反抗之力，云璧踏在足下，载着她与绿荷子两人奋力挣脱天坑的引力。她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云璧还有灵力御剑飞行，她甚至都已经无法驱动宝剑了啊！
轰隆隆！
下面好像有火山爆发一样，越来越炽热的温度也印证了两人的猜想。
不行，在这种逆境中，云璧根本承受不了两人的力量！
“三姐！”绿荷子握紧橙璧的手，惴惴不安的情绪，像蛛丝一样，轻轻地纠缠着她。
橙璧忽然向她灿然一笑，这笑容奇迹般安抚了绿荷子的心，只是……绿荷子低头眼睁睁看着她抽出被自己握住的手，迷雾中，她看着橙璧那带着倔强自负的眼神，一瞬间，她懂了——
“不！”
在绿荷子发狂式的喊叫声中，橙璧从剑身翩然跃下。
绿荷子像疯了似的纵身要跳，云璧却在此时灵力涌动，载着绿荷子破空而上，耀眼的剑芒吞吐闪烁，似乎在主人悲鸣。
身体不断地向下掉落，掉落……
周围的空气像海浪一般涟漪散发开来，隐隐约约听得山崩海啸一般的咆哮声，从四面像她挤压过来，她无处可避。
炽热的气流好像要把她烤化了。
哎，又要这么直面死亡吗？
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呢，还有很多未尽的心愿啊，还想敲醒老幺的小脑瓜，还惦念着院子里的相思豆，还渴望着再见一见那个无情的男人呐……
好无趣！自己竟然还有力气想这些？
她微微翘起的指尖似乎能触摸到流动的空气，就在这个时候，一片绚烂的光雨像是漫天星辰坠落一般，向着橙璧席卷而去，强大的灵力波动驱走周围的黑暗。
光影如虹，璀璨夺目。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再次找到着力点，停止了下坠。
一道道残影凝聚成形，她屏住呼吸盯着那淡淡的虚影，轻轻呢喃：“怎么会……”，天坑之中一片昏暗，只有她的周围依旧明亮，那道虚影逐渐清晰，慢慢将她抱了起来。
时焱眼睑微敛，低头望着橙璧带着明显情感波动的脸，没有说话。
“你怎么来了？”
看着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橙璧心中的起伏却越来越厉害，他不该再出现的啊！
时焱移开视线，抬起头，抱着她缓缓向上飞去。
竟是，连话都不肯说了。
是啊，救她也好，帮她也罢，应该都是时焱认为最麻烦也是他最厌弃的事情吧？而他却又不能不为之……
可是，她们的路越来越险，自己究竟能不能保住小命……她真的好没有把握，她一点都不想把命浪费在别的地方啊。
猛的收紧手臂的力道，脸贴在时焱胸口，尽管心中已经积压了太多的情感，她仍是什么也没说。
别怕。
这两个字如鲠在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剑鸣撼动四方，云璧呼啸着，以极快的速度飞射下来。
竟然有些羡慕这个剑灵，能时刻护着她……
时焱叹了口气，低声呼唤怀中的女人。
“你的剑。”
哦，看来老五已经平安返回地面了啊。
静静离开他的怀抱，橙璧跳上宝剑。
有时焱神力的护佑，她只觉得天坑深处的引力竟不似最初时的那般凶猛。
剑指并起，就在橙璧准备吟诵法决离去时，时焱忽然拉住她的手，她回首，不解望向他。
抬起眼，时焱望着她，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丫头，别忘了你我之间约定。”
他感觉掌心的小手传来一阵微颤。
“我……从来没有忘记。”
——从来没有忘记，你要的，只是我的命。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闭上眼，放了手。
“云起——”
他听见她低吟剑诀的声音，直到凛冽剑气逐渐逝去，他才肯睁开眼。
元神瞬间复归了位于海市的本体。
时焱只觉得胸口如被刀割，火辣辣的疼。
“主人！”蛤蟆精瞧得分明，时焱脸色苍白如雪，全身颤动得厉害。
自海市设立至今，已有万千生灵以此地为家，如果海市倾塌，首先遭难的就是这些无辜的百姓。而海市通往外界的大门只在特定时间开启，没有时焱的干预，谁也没办法随意进出海市。
时焱自知，踏足人世乃是逆天命，闯天庭更是触怒天威，他的身体早已如风中残烛，再无转圜之力。而在他神力尚能支撑时，转移万千黎民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得已，他开启阙天法阵，引入东海之水，打通海市到蓬莱仙岛的道路，愿海市的生命之花能在另外一处仙境继续绚烂绽放吧。
“转移全部百姓，还需多久……”他扶着胸口走到软榻边，准备运功调息。
“莫约十二个时辰左右，属下已经安排好人手协调大家撤离，主人，请宽心。”
心口处鲜血狂涌，禁术的反噬从第一次踏出海市起就没有停止，如今天帝老头子更是巴不得他早点死了，想法设法加大禁术的威力，他本不该再轻举妄动了啊……可这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十二个时辰？应该还能撑得住……”时焱的声音变得悠远，他透过窗，遥望水天相接的一处，叹息着，“那丫头又惹上麻烦，我却再也无力……”
“主人！望你以海市为重，以自己为重啊！”蛤蟆精跪倒在地，声声恳切。
主人的心念他岂会不知？
原以为三姑娘能够挽回主人一命，不想几年下来，主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神力竟也耗损到如此地步，他却绝口不提以三姑娘续命之事。
他知道，现在这个望着大海发呆、摆弄传信纸鹤，时常莫名发笑的主人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但是他只希望主人还能活下去！
可偏偏此时人界动荡，阙天法阵又以主人为阵眼，他的本体如果离开，就意味着前功尽弃。他的主人啊，竟在此时元神离体！
本体不得元神滋养只会加速神力燃耗，元神没有本体照拂承受的禁术只会更烈，他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人界。
如果主人没有跑去救人，如果主人能安心静养，或许还能再支撑个一年半载——
“禅滁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天帝杀我之心昭然若揭，就算没有璧丫头来求我，我之身死也在旦夕之间。何况以一己之身换取他人幸福，也算是美事一件。”
“主人！你做这些为何都不让三姑娘知道啊！”
“知道有何用？”时焱的眼神隐含伤痛，“我既不舍、不忍、亦不愿杀她，就该知道会有此劫数。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要她的感情来陪葬？何况，那丫头应该早已恨我怨我，我竟是连她的心都看不到了，这又能怪谁呢？是我将她推开的啊………禅滁，我身后之事已经交代于你，切记，切记。”
能在大限之前再见她一面，他已经满足。
璧丫头会记得他们的约定，好好留着自己的命……他时刻的提醒，次次的威胁，只不过，是要她守好自己的命啊！
时焱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不知怎的脸上竟然闪过一缕解脱之色，砰的仰天倒下。
“主人！”蛤蟆精扑到软榻前，惊诧地瞪大眼睛，已经昏倒的时焱，转眼之间，头发全部花白了，原本光滑的肌肤，也已枯萎，皮肤上面重重叠叠尽是皱纹，他竟然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耗尽了生命之力。
只不过，他残存于海市的神力，仍在拼命支撑着阙天法阵，在帮他完成最后的使命。
心头一动，橙璧忽然回首，可除了幽暗，坑底再也没有那道白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时焱最后那一眼，仿佛是再也看不到明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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