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舍一人

　　“怀德，兄长要走了。”六年前，病入膏肓的姜怀恩在弥留之际让身边的太监叫来了姜怀德。

　　彼时老当益壮的他此刻早已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了，他感受着生命抽离的苦楚，颤巍巍地拉着姜怀德，神色凄苦。

　　灯光灰暗，似预示着卧榻之人将魂归天际。

　　“兄长，不会的，你可别忘了，大家都叫你万岁呢。”姜怀德一向敬佩兄长，如今见他卧病在床，面色苍老，心便不由得有些作痛。只是自小与兄长关系甚好，是以此刻便强忍着心中的哀伤，与他开了个玩笑。

　　“莫讲那些无聊之事，如今都是这番年纪了，你还是这般无趣。”姜怀恩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而后，他叹了口气。

　　“我早该死了，若非四年前若兮舍命救了我……唉……若兮……”早已浑浊的眼中落下了几滴泪珠，其实自姜若兮死了之后他便心如死灰了。

　　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看着自己的儿女死在自己面前更让人痛苦的呢？

　　“兄长……”姜怀德想去安慰他，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罢了罢了，我这边要去见她了，也不知还见不见得到她呀。”似乎在弥留之际人都容易伤感，便如此刻的姜怀恩，思前想后，却是哀怨满腹。

　　“一定可以的，兄长一定可以的。”姜怀德连忙说道。

　　“唉。”叹了口气，姜怀恩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蜡烛，那蜡烛便要燃尽了，只是这为何宫里的太监也不把它换掉呢？他想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烛将尽，自己，也要油尽灯枯了。

　　“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事。”他缓缓握着姜怀德的手，看了看四周，甚为神秘。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这咳嗽让他本就疲弱的身子愈发无力了。

　　“继仁呐，我不放心。”摇了摇头，也不管姜怀德忧心的眼神，他便低声说着，“他自小心性就不太稳定，后来却是……咳咳……却是多亏了若兮，他才能稳定下来。”

　　“兄长。”姜怀德自是知道这言论若是传了出去对一国储君姜继仁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这事多半是子虚乌有的，你多虑了。”

　　“我自己的儿子，我很清楚。”摆了摆手，姜怀恩继续说道，“可是若兮走了后，他便又是那般模样……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贤能识礼，可……唉……你要切记，为兄给你的权力，一定要握在手里，切记！绝不可让他恣意妄为！切记！”

　　姜怀德对姜怀恩临死前的这番话印象颇深，只是在他看来这或许只是兄长多心了些，当初姜继仁即位之后的确是英明有为，仅仅四五年时间便将朝政尽揽在手，大仁国一片繁盛之象。

　　是以他也便慢慢地将姜怀恩的话抛之脑后了，可是今日见他，姜怀德才慢慢意识到，或许是自己错了。

　　“王爷。”是邓勇，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看样子神龙、神武卫该是到了，信宇应是无碍了，他松了口气。

　　“辛苦你了。”他缓缓笑道，邓勇一直是他的亲信，身手好，而且行事也极有一套，自己甚是喜欢。

　　“王爷！”邓勇跪了下来，面色哭丧。

　　姜怀德有几分不安，脑海中似是闪过了一丝念头，但很快便闪了过去，他觉得不应是如此。

　　“世子……世子……世子……殁了……”匍匐在地，邓勇的浑身颤栗，泪如泉涌。

　　“什么？”姜怀德面色霎时苍白，但尤有几分不确定。他的手紧紧抓着一旁的桌子，身子微微有些抖动。

　　“世子……被御林军杀了……”一言罢，只见邓勇的头使劲往地上磕着，地上早已有了些血迹。

　　“扑通”一声，永王……晕了过去……

　　“姜信宇，大仁国皇族。”阎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不知为何跑到了鬼道的古神，听闻她这般说道，连忙朝着身旁的刘宇摆手，示意他赶紧去查。

　　若云古神不知为何却是没有穿那身白衣，此番是一身人道女子打扮，极是朴素，有几分摊贩的意思，但便是如此，那极美的身姿容颜依旧是挡之不住。他想着，便是不由得暗自点着头。

　　却见她面色清冷，也不多说什么。

　　“禀……阎……神君……”刘宇慌忙跑了进来，手里正拿着案宗，看看阎君、又看看若云，一时间不知道该朝哪个汇报。

　　见部下此番如此失态，阎君有些不快，他朝着刘宇使了使眼色，刘宇这才恍然。

　　甚是恭敬地将案宗递给了若云。

　　“这姜信宇，确是已死。”他抬头看了看若云的神色，似乎无甚震惊，看来她是知道的。

　　“救活他。”若云语气淡然，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刘宇看了看阎君，有几分为难。

　　方才刘宇说到姜信宇已死的时候，阎君便知道了若云的意图，只是这死者变活，却是要违了天道。

　　“神君，这……”他有些为难，眉头紧皱，平日里那番阎君的孤冷之色陡然间失去了踪影。

　　“我说，救活他！”若云的声音大了些，隐隐有几分恼怒，明若溪流的眸中闪过了丝丝厉色，这厉色极为威严，让阎君不由得抖了几抖，古神的威严，自不是他这一介主神能够抗衡的。

　　“去吧。”朝刘宇说道，阎君有几分无奈。不知这姜信宇与若云古神是何关系，不过观之神色，也该是不离十才是。

　　阎君府邸里面极为安静，本就淡雅的若云古神此刻却是面色寒冷。

　　阎君低着头，心中却早已乱作一团。

　　“把他近五年来的情爱之事，也尽数去了吧。”一个声音打破了此间的寂静，阎君猛然抬起了头，连忙去外面迎到。

　　来者一袭黑色长衣，长袖飘飘，眸若星河，面如温玉，却是一片清冷，他的一头长发似绸缎一般铺开，望之，却让阎君心底颤抖。

　　来者正是古神离尘。

　　“为何？”看着他，若云有一丝不快，白皙的面容透过几丝恼怒的红晕，此番姜信宇为她而死，她定是要将他救活，便是一世也罢，终归是欠他的。

　　“人道乱了，唯有他能救。”神武、神龙此番已然兵围宫城，手握虎符、又有先帝遗命的姜怀德此番已然大怒，他悔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也悔恨姜继仁的变幻无常。

　　“他需要我。”若云眼中有一丝波动，却说不上是温柔，“他为我而死。”

　　“可你不需要他，不是吗？”离尘的眼睛看得若云有几分慌乱，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心里。

　　“既是不爱他，便去了他的记忆，他该有一个锦绣未来的。”离尘说着，却是有几分漠然。

　　此刻阎君早已走了出去，他知道，这两位古神的对话，他听不得。

　　“你怎知我不爱他？”若云看着他，眸中的泪滴又闪烁了起来。

　　叹了口气，离尘有些无奈。

　　“便是爱……也不能由着人道大乱吧。”他有几分犹疑，因为他看到了她眸中的泪，只是……这爱若是继续下去，人道的宁日何在？

　　“你这是在牺牲他。”若云瞪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离尘却是有这般薄凉的一面。

　　“三道众生，总是要有人为之付出的。”他的神色依旧，只是语气似乎生出了几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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