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剑舞（八）
冯天骄满脸血红地叫了中场暂停，这也很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也确实很想把我的手包扎一下，因为最近我除了在练剑，还在练习用左手写字和刷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练这个，可能我本质上还是闲的要死。
我看着她那副被我踢了、摸了屁股，还被我抢了剑、然后不停在台下红着脸转圈的倒霉样子，我大概能够预料到，她今天是一定要把我左右手的手筋都给挑断了才会放过我的。
自从观众席反应过来刚才我干了些什么，一直都保持着一片整齐的静寂。我下场回到南朝通道处休整，身边的桐娥和松娥都赶紧过来很严肃地跟我说，叫我不要再上去打下一轮了。
“会死的。”松娥颤抖着对我说，她赶紧把她那堆吃的里看起来最贵的吃的翻出来递给我，她估计是在想我还能不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这件事。
“不可勉强。”桐娥对我说，我知道她是在替念姑叮嘱我。念姑在一旁昏睡，前面经过仔细的检查，还好，伤势不算太重，只是她的肩膀有些脱臼。
松娥举着爆米花和茶水给我，但我完全吃不下也喝不下。
“陛下！刚才看台上，贵妃殿下一直看着你这边诶！”松娥换种方式与我沟通。我知道她想让我看上去能够开心一些。
在我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左手掌新被砍出的深伤口还在缓缓地渗出血来，而且我全身在之前几轮武斗里受的那些伤，此时又隐隐地发作起来。
她想让我看起来开心一些，我就顺着她的话往后一翘首，言语中带有七分得意，“他是‘美女多娇，爱看英雄’嘛。”
今天发生的很多，确实并非一个“惨”字能了得。
我看到张贵妃在看台的边上，还是前几局他一直站着的熟悉位置。他周围之前与他说话的人这个时候真的都已经没影儿了，如今只剩他一个人在看台边儿上站着，也没有再打算回他的别台。
我不知道他又是什么时候从别台处走到看台处的，但我知道我看到他在看着我，而且这次他是毫不遮掩，可能是因为我这一个中午和下午都在反复受伤，伤得实在是有点儿严重。
而我实在想不起上一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什么时候，不过好像是从来没有过。
他看着我的眼神不是淡漠，也不是嘲讽，也没有心疼和悲伤。他只是那样毫不遮掩地看着我，他的眼神中没有嫌我耍流氓不要脸，更多的是惊讶和思考，就好像从哪里重新认识了我这个人一样。
就像我大概知道他现在一定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还不走呢。他甚至将这样的好奇隐藏在和周遭许多的也一起向我投射来的目光里，就当作寻常一样的看热闹。
从前我也没有什么热闹可以给他看，今天就让他一次性看个够也好。
我看着他看着我，想起来他未央宫里我种下的那些梨花还没有长到最枝繁叶茂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它们，今天我不该死在这里。
我这样想着许多事，这样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张贵妃，我诚恳地想到这些事其实是我的事，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想要开始去做一些什么，因为他在那里。
这些话说出来都逻辑不通，并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但是我在主观上却好像愿意把他当作这世上有我和他同时存在的一切事件的，唯一起因。
就像现在这样。
或许我也不懂，或许我也不会，但是为了我的贵妃，我愿意去试一试。
我愿意试试一些事情。
我拍拍松娥的肩膀，让她把吃的拿走先自己吃，然后我继续往台上走。
“再来！”
“再来！”
全场人惊愕的表情让我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勇士，就是真傻子。而我大概是后者，我满手鲜红的血印更加可以证实我脑子可能真的是有些洞在上面的。
我捡起鲟冰尺，希望能够通过它小小逆转一下局势，起码在这决赛局里真的不要输得太难看吧！可惜这家伙果然是有灵之物，它知道我不是它的主人，便在我手中非常地不配合，有几下子马上就要像条活泼的鱼一样从我右手之间钻出去。
“嘿，我还不稀得用你呢。”
我把鲟冰尺扔在地上，觉得今天我也可以暴殄天物一回，便一脚将它踢开离台，想想觉得不对，再次捡起来将它扔向场外的八层上阶之下，它一阶一阶地接着掉落下去，直到掉到最底下那一层，没有观众敢去捡，它只好孤零零地呆在那里。
哦对了，为了将耍流氓进行到底，我在把它扔下去的时候在上面吐了口唾沫，所以冯天骄本人也不会去捡的。她要是去捡了，今天就不用比了。
虽然恶心，但是有用啊。
冯天骄没了家伙，自然又和我回到了类似于第三轮的肉搏状态，因为决斗局根本没有人打扰了，而我现在全身又是一个近乎残疾的状态，所以大部分的银钱流水还是到了她那边去。
又有好多凑热闹的热心观众从城外漂来的荷花座上挤着坐着进行“漂流式”观赏，不知道她自己这个反人类设计是不是现在也让她自己压力倍增。
几招简单的基础招式热场，她大概还在刚才我耍的流氓里沉浸着，现在面对我有那么一丢丢不知所措我能感觉到她出招比刚才几轮慢了许多。
不过，毕竟她常年习武，而且比我认真努力多了，注意力此刻自然能够很快地再次回来，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
我注意到她的小腿处居然还有一个飞刀包，也就是在此时她掏出了一柄打弯的飞刀来，迅猛地一甩，那柄飞刀便直直朝着我的大腿动脉处飞来，边缘全是倒刺弯勾，如果你说她涂了毒药在上面，我也是会相信的。
她现在绝对做的出来这事儿。
我赶紧躲避，第一个很幸运地躲过去了，但是接下来她的飞刀纷拥迭出，我必须得找点儿什么挡着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对了，刚才松娥给了我个什么来着。
我拿出怀里那个硬硬的包裹，此刻它蜷曲着，倒让我感觉里面另有所在的样子。
我只有几秒可以用来试探，等到把外面一层布瞬间扯掉之后，我瞬间意识到，那个硬包里，其实是一把短兵器，而且更里面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悄悄背过身再仔细地摸了摸，那把短兵器居然是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看着十分眼熟，我感觉自己之前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它。
再往下快速翻找一下，居然还有一包红红的东西。我浅闻了一下，是芥末粉和辣椒粉。
这两样东西让脑中深埋的回忆立马涌上心头——那把匕首是一年多前我在破庙里乖乖上交给张晓茫的那把！
我万分惊讶地转头看向坐在别台上的张贵妃，我看到他闭着眼睛仰头睡觉，但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这里。他一眼就又找到了我，就好像其实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我这里。
他一副不装了的样子，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我，我觉得他从来没这样过。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那几秒过后他突然很爽很开心地大笑起来，我看见在他周围的人都回过头十分不解地看着他。有些人发现了他是谁，一副想上前搭讪的样子，但看着他这副放肆大笑着的异常样子，反而不敢上前了。
反向劝退，不愧是我的贵妃。
我看着他大笑着的模样，也努力地朝着他扯出一个笑容，但我想自己目前此刻一定笑得很难看很难看，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得懂、意识到现在这么丑的我也是在对着他笑，在此刻我也只是想对着他笑而已。
在他旁边的那些人有可能会想，他可能是想起来刚才我耍流氓的样子，反射弧慢到现在才开始真的觉得好笑；也可能他只是突然染上了颠疯症，现在被长时间的暴力美学刺激到病发。
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不想装了，他就是不想装了。
我在这一刻很想抬手围成一个圆圈，朝着他做出一个非常非常中二的动作——
“张晓茫！”我很想这样喊一下他，直到让他明白我看得出来他不想装了这件事。而且或许刚才我觉得他不想装下去的那一刹那，他是真的不想装了。
就像他现在这样地大笑出来，我也顿时觉得无比舒畅，像刚才心中不知何时堵上的一整块大石头在猛然间卸落，也忘却了那块小金佛龛给我带来的、那令我万分恐惧的堕下深渊之感。
我很想就这样大喊出来，就这样大喊出来他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但是当我甚至已经把手勉强围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再发出那么大、那么远、能够让他听见的声音来了。
而这时冯天骄又一个猛虎扑食朝我扑过来，让我意识到属于我的战争，依然旷日持久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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