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天欲雪
这名驼背老者的到来，就像一颗石头撞进了水潭里，那不知何时，感觉身体微微有些燥热的施瑾执事内心中微微松了口气。/p>
老者这一段话语夹枪带棒。/p>
年轻人不为所动，只是看向驼背老者，微微笑着。/p>
驼背老者饮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呸地一口吐在地上，像是才瞥见年轻人的目光，他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道：“盛帆小侄这么盯着你六爷，是六爷脸上长花儿了么？”/p>
年轻人摇头，说道：“没有。”/p>
驼背老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好险好险，还以为老子都变成小白脸儿了呢……”/p>
驼背老者蓦然抬头，盯着年轻人，一字一句问道：“那么小侄你这么盯着六爷看，是个什么意思呢？”/p>
年轻人微微笑道：“六爷，咱们现在议事儿呢，麻烦您还是称呼我为青龙使要合适些，六爷方才所言极是，然而，我却是听说，咱施瑾执事，与那六名官差所搞的关系，不是关于解决咱困兽台一些事务的麻烦，而是给困兽台招惹麻烦的呢？”/p>
青龙使？/p>
那驼背六爷张嘴，露出满口没有了牙齿的龈肉，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将手伸向年轻人身侧的火盆，自顾自烤起手来。/p>
施瑾执事轻轻呼出一口气，挺了挺腰，说道：“不知青龙使何出此言呢？”/p>
年轻人转头看向他，忽然露出一副看猪头肉的表情，说道：“有人听见了的，是吧？白虎？施瑾执事与那六名官差说了啥？”/p>
“说的是卖人头，捞官差的事情。”/p>
那被称为白虎的碑形大汉回道。/p>
年轻人疑惑，看着施瑾，“卖人头？捞官差？卖什么人头？捞什么官差？”/p>
“这……卖的是……”/p>
施瑾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咬了咬牙。/p>
“卖的是死人头，为的是……增加台里的收入，为台里好，此事……是六爷我点头认可了的。”/p>
椅子里，那名才到来的驼背老者，头也不回，开口说道。/p>
“哦，六爷，六爷开口认可的，为的是台里好。”年轻人看向那名老者背上的肉坨，不住地点头，他扭头看向施瑾，问道：“那么捞官差的事情呢？哪里来的官差要捞呢？”/p>
一旁，那被唤做白虎的汉子瓮声道：“捞官差的事情，施瑾执事没有同意！”/p>
“是是是，我没有同意，那官差，正是在西北战台之外大开杀戒，罔顾我困兽台立台规矩的斗篷蒙面人……”那施瑾赶忙点头。/p>
事情好像有转机。/p>
已经有一名老家伙前来，并且开口帮衬了，年轻人不要不识好歹。/p>
他内心恨恨地想到，你他娘再把自己当成楔子敲，小心反弹撞折了牙口。/p>
就在这时，施瑾却是忽然注意到，旁边，方才开口的老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p>
施瑾瞥到了这个一闪而逝的眼神，顿时脸色煞白。/p>
如遭雷击。/p>
难道不是吗？/p>
看见这一幕，年轻人就像是一个当着小伙伴的面吃了一颗巨大糖葫芦的小女孩儿般，舔了舔嘴，笑问道，“那人是一名官差？”/p>
施瑾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看向方才所看的方位，只见到一团肉山高高鼓起，于是说道：“是的，而且是咱北大荒今年新来的捕头大人。”/p>
“哦，捕头大人？他为何会到此呢？”年轻人饶有趣味地盯着施瑾。/p>
“来寻找……苟有德和苟有武。”/p>
“为何会寻找苟有德和苟有武呢？”/p>
“这……”/p>
“因为苟有德和苟有武犯了祸事，贱卖劣质麻黄粉，毒杀了近千名百姓，是吧？这个事情你调查清楚了吗？施执事？”/p>
施瑾微微躬身：“没有。”/p>
“没有？”/p>
施瑾将头压得更低一些，诚恳说道：“没有。”/p>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拒绝了那些官差想要捞出他们捕头的事情呢？不是说要与官差搞好关系的吗？”/p>
“因为……因为这事关我困兽台百年威严，所以……” 施瑾面有惶恐，语气真诚，但那低垂的扭向那两把椅子中其中一把的眸子里，却是一股子试探与寒冷逼人的神色。/p>
年轻人对此视若无睹：“所以这是你在不知那苟有德和苟有武两兄弟所作所为的情况下，做出来的错误决定，是吗？”/p>
“是的！”/p>
“很好，那么……我告诉你，你没有调查清楚，但我调查清楚了，为了跟官差搞好关系，那么现在我提议，我困兽台不仅要插手那官差与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的事情，而且要把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绑了，送给州衙，以弥补过错，我困兽台的名声不可辱，为了给北大荒城那千条暴毙的人命，以及信任我困兽台的江湖好汉们一个交代，不知道施执事你有什么意见没有？”/p>
“没……没有……”/p>
“没有，没有那么你就去办吧？反正你是台里如今的暂主执事……”/p>
“啊？这……”/p>
“怎么？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p>
施瑾暗中投递的眼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p>
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上缓缓低落下来。/p>
那个老人方才那淡淡的一眼，让他感觉今晚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p>
说实话，有点吓到他了。/p>
他知道那些老家伙的恐怖。/p>
老家伙们今晚姿态很高，但太谨慎了。/p>
这让他微微有些惶恐。/p>
“去啊！”年轻人神色揶揄，催促道。/p>
施瑾站在那里，没有动。/p>
“你知道辱了我困兽台的名声，是个什么下场吧？”/p>
年轻人自始至终，对他始终带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p>
“知道！”施瑾执事咬了咬牙。/p>
年轻人猛地站了起来。/p>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p>
“还是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又或者说……是因为你拿了那苟有德的钱，现在帮不到人家，没脸去见人家了？”/p>
年轻人的语气毫无预兆陡然加重。/p>
其身旁，炭火盆里，青色火焰被其周身气流带动，呼哧一下拉得老长，呼啸冲起。/p>
老伸手烤火的老者像是被冲溅的火焰烫了一下，猛地缩回双手。/p>
年轻人一字一句，盯着那颤颤巍巍的施瑾，恨声道：“那是什么钱，你也敢拿？就不怕天打雷劈吗？”/p>
“够了！”/p>
猛然一声怒吼。/p>
驼背老者猛然扭头，怒目圆睁，自椅子里站立起来，盯着年轻人，冷声说道：“盛帆小侄，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在我们几个老家伙面前摆架子装正义凛然的吗？是为了跟我们讲仁义道德而来？是为了来说教？谁教你的？啊？你想干什么？”/p>
老者眼神森冷：“青龙使？狗屁青龙使，在老子面前你摆什么架子？啊？”/p>
“你别忘了，困兽台是什么地方，干的是些什么事情，忘了？别以为去了长安洗了个干干净净，就以为自己屁股是白的了，是，你们是去长安过好日子去了，留我们几个老家伙守着这里，啊，你们干净得很，就嫌我们脏了？今天这事儿，是你的意思啊还是你爹的意思？如果是你爹的意思，就让他亲自来跟我们谈。”/p>
年轻人扭过头来，抬眼看着盛怒的老者，缓缓向前一步，说道：“六爷，我没忘，我爹也没忘，是你六爷忘了，是你们中有人忘了，你们忘了我困兽台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了。”/p>
“困兽台如今能够雄踞天下，占据大座江湖，盘活无数龙鱼虫蟒，靠的是什么？是十六字戒言！你们有人老眼昏花了，坐都坐不住了，可还记得什么是十六字戒言？”/p>
“放肆！”/p>
那六爷眼神之中，冷光如刀，逼视着昂扬挺立的年轻人，冷声说道：“伢仔，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爹在这里，他都不敢跟我们几个老家伙这么说话。”/p>
年轻人笑了，迎视过去，嘴角翘起，说道：“我爹如果在这里，跟你们几个老家伙这么说话了，会怎么样？”/p>
“我今天就站在这里，跟你们几个老家伙这么说话，跟你六爷这么说话，又会怎么样呢？”/p>
“六爷，我很想看一看。”/p>
年轻人怡然无惧，迎面盯着老者盛气凌人的眼光。/p>
狭小的竹棚里，原本便一片沉闷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凝固起来。/p>
一股压抑沉闷的气势，像是大鹰崖般覆压而下。/p>
对视良久，年轻人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p>
驼背老者怒极反笑，“伢仔，真要跟你六爷动手？”/p>
“我只是想看一看，我今天，就这么跟你六爷说话了，六爷你想怎么样？”/p>
“混账东西！”/p>
老者一声怒喝。/p>
犹如闷雷轰鸣。/p>
整间狭小竹棚俱是嗡嗡一阵。/p>
黑袍高高震荡而起，像是一片夜色缓缓舒展开来。/p>
那桌下的炭火，表面一层洁白的炭粉倏然脱离了火红的炭面，纷纷扬扬飘荡起来，然后骤然崩乱，四溅。/p>
炭粉飘洒，落在漆黑的黑袍之上，就像下了一场不大的雪。/p>
年轻人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驼背老者。/p>
在其身侧，那一动不动仿似一抹夜色一般皮肤黝黑、小眼睛的黑衣人人，缓缓睁大了眼睛，然后咧开了嘴。/p>
他的嘴里、鼻腔里同时长长喷出一股气流，那气流滚滚喷出，源源不断，像是两条不断在云雾里高高腾起的白龙一般。/p>
瞧见这一幕，施瑾执事目光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来，双手皮肤筋膜之下的青筋，霎时坟起如龙。/p>
这当间，高高立在竹棚门口一侧，那巨碑一样魁梧粗壮的汉子，轻轻扭了扭脖颈，出咔咔两声脆响，其左右两边肩膀上的肌肉像是铁条一般崩了起来。/p>
汉子那裸露的胸膛之上，肌肉如同波浪板抖动，无形的气浪四面迸，粘在他身上的浅浅一层汗渍，瞬间无影无踪。/p>
“何须如此？”/p>
旁边，椅子里，那被年轻人呼为三爷的神色怡然自得的老者，缓缓睁开了微暇的双目，挑了挑眉。/p>
在其身后，两名浑身笼罩在黑袍里、带着森白面具的人影身子微微震了震。/p>
“老六，你跟一个孩子干啥呢？”/p>
就在场间厮杀一触即之时，门外又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p>
有人开口，带着冷冽的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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