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水无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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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冤谷南北有路，但这一季行东南风，一至正午，谷地内便感到一份燥热。许错擦了擦额头的汗，喉咙里冒出一个“热”字，低头走进苏想的帐篷。

　　一袭雪纱罗裙的苏想坐在小木敦上，萝儿乖巧地蹲在她面前。二女各持一支小蒲扇在手，轻轻地给对方扇风祛热，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见许错进门，萝儿立刻站起来，垂着头退到苏想身后。

　　苏想的翦水双瞳中飘过一抹喜色，旋又掩饰了下去，换之以冷漠，瑶鼻冷哼，道：“终于想起营里还有我了？”

　　许错苦笑摇头。家花不如野花香，何况这朵野花如此妖冶，撒个娇都比自己那元配婆娘动人百倍。可惜，无福消受。

　　“萝儿你先出去。”

　　听到许错的命令，萝儿竟然还看了苏想一眼，见她没让自己留下，这才走了出去。

　　看来真的不能掉以轻心。许错提醒着自己，换上一张和气的笑脸，道：“这几日一直没过来照看姑娘，实在是失礼了，还望姑娘恕罪。”

　　苏想看也不看他，用力摇了摇小蒲扇，道：“那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许错道：“刚刚来了信使，我想，姑娘出来这么久，是不是也给家里送一封信？”

　　小蒲扇忽然停下，苏想脸上罩着一层薄怒，问道：“不知你说的是哪个家？”

　　许错一听，更加疑惑起来。

　　当日他逼迫傅元做出取舍，是保长兄，还是保苏想。结果傅元选择了前者。

　　苏想一怒之下签了试婚契约，跟自己离开了德州。形势所迫，各人心照不宣，没想到她还对此事念念不忘。刚才那一反问，显是真不打算认傅家了。傅公和养育了她十几年，她会这么轻易就来个恩断义绝？

　　若是，这女子心肠太硬，必须防范。

　　若不是，她就是做戏呢，更需防范。

　　许错叹息了一声，道：“黄昏时我再送出信去，苏姑娘最好再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给德州写一封信。”

　　苏想冷笑道：“许子恒，你为何这么关心我写不写信？”

　　许错一震：“莫非她猜出什么了？”故作真诚，道：“当日我为求自保，不得已逼迫傅家，将姑娘挟持出来，而且让姑娘和傅二郎起了争吵，亲人反目，这件事许某一直耿耿于怀。可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若是姑娘给家里去一封信，便能化解了这点纠葛，许某也可释然于怀，这纯是一点私念罢了。”

　　苏想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凄然，有些惆怅。

　　“许子恒，从你我相识至今，你还是一句真话也不肯对我讲呢！枉我替你着想，和萝儿缝了那么多荷包，一连好几天都只睡不到两个时辰，只为帮你安抚军心。”

　　许错垂目一瞧，这才看到那双纤纤素手上，每个指头都缠了药布，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她。

　　“我知道你一直防着我，你伤了，我也不去烦你，让你安心养伤。可你伤好了这么多日，竟不来瞧瞧我，现在竟为了一封家书，跑来说这么一番貌似恳切，其实言不由衷的话。许子恒，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越说越是委屈，泪珠早已滴滴滚落。

　　许错陡然间心中剧痛，犹如刀割一般。当日为了逼出罗绍威等人提出纳妾的是他。为了逃出德州用一纸试婚契约逼得人家亲人反目的是他。把一个弱女子带到沙场上的也是他。

　　从始至终，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只他一人而已。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太不择手段了。愧疚之下，许错支支吾吾地道：“我还以为……”

　　苏想怒叱道：“你以为什么？你瞎了盲了？人家是女儿家，主动……主动讨好你……你却还满心猜忌……你就不是人！”

　　许错心想：“她这句话可就不太讲理了，明明是个荡女，大爷我乃是君子，不得不防啊！”可他也只是心里这样想想，不敢用嘴说出来。

　　眼看佳人梨花带雨、泣不成声，许错又是惭愧，又是爱怜，直欲将她揽进怀中，好生抚慰一番。

　　帐外一声轻咳，“许掾佐。”是沈龚的声音。

　　许错一震。

　　一年后梁军还要攻河北，这是大势所趋，不可能更改。就算自己活动了心思，梁军上下那么多双眼睛却还在看着他。身边就有一个沈龚。恐怕葛从周派沈龚在他身边，也是要防他出错吧！

　　许错无奈地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起身走了出去，看了看候在帐外的沈龚，苦笑道：“沈候长……”

　　沈龚抬起头打断了他，道：“许掾佐先放下这边的事吧，赶紧跟卑职去河边。”

　　许错讶道：“出什么事了？”

　　沈龚语气沉重地道：“小河断流了！”

　　禾无水不长，人无水难活。谷地中只有一条河经过，河断流，便是绝了水源，这比面对百万雄兵更加可怕。

　　许错立刻和沈龚跑到河边。

　　谷内的所有人都已来到小河两岸，没人抱怨，没人咒骂，这些将士也是久经沙场，人人取来水囊器皿，有条不紊地蓄水，争取在小河干涸之前，储备下更多的水。

　　河水已经深不足一尺，水流缓慢，只要稍一细看，便能看出河面仍在明显下降。

　　这条河的源头是好几泓山泉汇聚而成，抵达省冤谷那日，许错曾和沈龚一起去那里察探过，虽然连日无雨，也不至于断流断得这么突然，这么迅速。

　　许错心中惊呼：“有人故意切断了水源！”不禁望了沈龚一眼。

　　沈龚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断，点了点头，道：“卑职已经派人去前面察看，想必就快回来了。”

　　井则投毒，河则断流，乃兵家常理。

　　让人眼睁睁看着河水干涸，对士气的打击最为明显。

　　是谁这么阴狠地对付自己？许错感觉遍体汗毛直立。

　　一个斥候缓缓走过来，与沈龚耳语了几句。

　　沈龚递出眼色，迳自离开河边，许错也默默跟了上去。他知道是去水源探察的斥候回来了，但这些事不能声张，否则更会扰乱军心。

　　走到北口，只见那个回来的斥候趴在地上，背后扎满箭镞，一条右臂已被齐肩斩断，几个兵卒正用纱布、棉花堵塞伤口。

　　可血如泉涌，怎也止不住血流。那斥候身下已积出一片殷红的血泊。

　　沈龚冲过去大力拍了拍他的脸颊。他睁开眼，见是沈龚，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是陈夜叉……”语声戛然而止，人已气绝，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仿佛这一生并没有留下遗憾。

　　沈龚很平静地伸手一抚，将那斥候的双眼合上，然后吩咐了一声：“悄悄埋了，这件事谁也不许讲出去！”

　　在场的兵卒们默默地忙碌起来，将尸体抬走掩埋，收起纱布、棉花，挑出没有沾血的收藏起来，以备下次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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