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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丰年大雪


【一】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姑苏城外银装素裹。远处一座低矮的庄户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老妇人拄着拐杖探出头道:“是陈生回来了吗?”

        只见一穿着厚厚的棉麻服男子踩着半尺深的积雪推门进来,一边放下背上的竹搂一边道:“娘,是我。”

        一中年媳妇也从屋里迎出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替他拍去身上的积雪,又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水。

        那男子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接过道:“今年的雪真大!”跟着咕噜喝了一大口热水解解身上的寒气。

        炕上坐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女娃,正捯饬着手里的盒子,那盒子里装的是姑苏有名的藕粉麻花,只是麻花吃完了,就剩个空盒子女娃玩的起劲。

        她的世界里浑然没有屋外的漫天大雪,也没有注意刚回来的爹爹。锅灶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烟雾,那陈生的妻子正忙着给一家人准备午饭,陈生也坐在锅灶下为妻子生着火,顺便暖和一下身子。

        一旁的两个小兄弟还尚未成年,故而跟着哥哥嫂嫂一起生活。

        今年雪下得这么大,田庄上的活只能放放,两个小兄弟在一旁正编着竹筐,待到天气好些时,也可由嫂嫂拿到街上换些纹银,帮着补贴家用。

        江南姑苏城中有一姓孙的大户人家,富甲一方,这家家主孙老爷生得身宽体胖,膀大腰圆,是位名副其实的土财主。

        家中良田万顷,商铺千间,日子过的甚是富庶。平日里往来多是商贾,知府州道等达官贵人。

        这商贾上有一位八十岁老母亲,因上了年纪的缘故,早两年便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一应吃得戴的都由丫鬟服侍。

        再说这个孙老爷,年约五十多来,偏生是人老心不老,家里几房妻妾,成日里莺莺燕燕,嫡子庶女一大堆。

        子孙里面又没有一个成气的,多是处事乖张,举止轻浮,每日只知道摸鸡斗狗,欺男霸女,正可谓无恶不作。

        世人常言极清肃门风,教导子弟,规劝儿孙往正途上发展,也好光耀门楣,提高自己家族的社会地位。

        似孙老爷家这般胡闹的也是罕见了,一应子弟全是放任不管,由着胡作非为。

        那孙老爷有一房妾室姓胡,原是醉仙楼的舞姬,不仅曲儿唱得好舞蹈乃是一绝,最善西域舞,腰肢纤细风情万种。

        孙老爷是醉仙楼的常客,每次老鸨见他就是见了流水的银子,什么姑娘都往跟前送。那孙老爷一见胡氏心中酥倒大半,被迷的晕头转向,当下心痒难耐,找老鸨点名要了舞姬。

        不曾想,这名舞姬是个香饽饽,看上她的人着实不少,争着抢着要她陪侍。都当家里开当铺似的,拼命地眼红砸钱,只有老鸨看着桌子上堆了老高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

        那孙老爷急眼了,论钱多,谁比得上他一个商贾。当场拍了十万两白银给老鸨,他要给舞姬赎身,娶她做妾。

        这下场面给镇住了,其他人看了那十万两的银票都哑巴了,虽说风月之事少不了花钱,但也没几个似孙老爷这么海花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才是。

        好在老鸨还尚存些理智,心肝宝贝似的摸了两把银票,赶紧叫伙计去取舞姬的卖身契交予孙老爷,当晚就一顶四人轿子从侧门送进了孙府。

        那舞姬本就生得极好,一身粉色新服,更看得孙老爷心花怒放,火烛燃了一夜,好不缠绵。

        往后的日子里,她颇为受宠,五日中有三日孙老爷是歇在她房里。不像别的姨娘只风光个把月就歇菜了。她倒是运气不错,仗着受宠连着生了两女一儿。

        只是,生养过后,容颜便不如从前娇艳了。深宅大院里,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孙老爷又连个娶了两个花朵般的小姑娘,年纪快赶上他孙女了。

        正头夫人是个草包,打落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偶尔规劝几句,便是动辄打骂,或说她善妒,犯了七出之一,扬言要休妻。次数多了,吓得孙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全当睁眼瞎一样。

        那舞姬失了宠爱,日子不比从前得意了,连着房里管事妈妈也开始时不时地讽刺她两句。

        想她青楼出身,又有一副好皮囊,男人见了心都跟着酥去,偏她在舞技上又有天赋,一点就透,更是无数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平日里纵星捧月惯了,何曾受过这些嫌弃,一时心里又恼又怄。

        换作聪明的姨娘如果有三个孩子傍身,便什么都不在乎了,管她什么宠爱不宠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好生教养孩子,将来孩子出息了,自己的好日子也来了。

        偏那舞姬不是这样的人,非但不是,心思还颇重。只把怨恨憋在心里,表面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养好儿女。

        她知道孙老爷虽然行事荒唐,人却极其孝顺,对八十老母照顾体贴,上上下下十分周到。

        只是老太太不喜欢她,看不上她一个从青楼出来的,每次请安连门都不让进,更带着她生的孩子也看不上。

        想到这里手里的帕子就缴得更紧,便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上。

        没想到她买通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司琴,把一只用马尿泡过的老母鸡端去给老太太吃,就是想着羞辱老人家一番,解解心里的气。

        老太太虽然眼睛看不见,嗅觉倒还在。闻着点膻味对着大丫头疑惑道:“这是什么味儿呀?”

        司琴手心一顿,一碗清粥差点不慎打落,只洒了一些在身上。她连忙用帕子擦着饭渍,神色闪烁道:“炖鸡,小。。小厨房说新换了味调料,滋补些,给老太太尝尝鲜。”

        说这话时她心虚得很,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得慌。孙老太太眼睛瞎了看不见,由此信了丫鬟的言语,点点头。只道:“味道重了些,告诉厨房以后不要做了,闻着怪难受的。”

        司琴见老太太没有生疑,便松了口气。神思有些飘忽,不是她心肠歹毒,当初胡姨娘来找她的时候她也是百般不愿意的。

        可是胡姨娘晓得攻心,答应这事办成就给她寻个妥当的出处,还把自己这些年收藏的珠宝分了好些给她。

        这些年眼见当初一起服侍老太太的姐妹们都有了出处,唯独自己好像被老太太遗忘了一样。她容貌不出挑,年岁也渐渐长了,又不愿做妾,只想早日出去寻个人家,做对平头夫妻安安稳稳过日子。

        只可惜老子娘早没了,连个为她主张的人都没有,再耽搁下去怕是没了指望。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心思动摇了。老太太不喜欢胡姨娘阖府上下都晓得,老爷又成天地往屋里拉人,胡姨娘的日子不好过,越发觉得都是老太太挑梭,便想借机出出气。

        原想着也没什么,就算事情拆穿了,大可都推到胡姨娘身上,反正食物是她送来的,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被赶出府,胡姨娘送她的那些珠宝也够下半辈子用了。

        可是哪里知道,老太太竟然午睡的时候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刚开始她并未觉得异常,只当是天凉了些老太太贪睡。

        可是一晃半晌,她手上半只鸳鸯绣完了,老太太还是没动静。这才觉得不对,掀开帘子走到里间去试着叫了两声。

        见无人应答,这才近身一看,只见老太太身子都僵了,早没了气。

        司琴吓得脸色惨白,立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惊叫出来。要是惹来一屋子的人,那时候自己就完了,不被活活打死,也要送官府杀头。

        此刻已经慌得六神无主,额头渗着细细汗珠,不知如何是好。慌张之下便收拾行李人不知鬼不觉地跑掉了!!等孙府上下发现时,那司琴早就跑的没影了。

        仵作来验尸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给老太太仔细检验完毕道:“老太太是年岁大了,自然死亡的缘故,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孙老爷似有不解,起初下人慌慌张张来报老太太已经没了气息的时候,只以为是那司琴生了歹心,害死了老太太。现如今仵作又说不是,既然不是下毒,那贱俾跑哪门子?

        这时人堆里有个大娘吱声道:“今日那司琴确实奇怪,亲自到厨房给老太太端饭菜,平日都是我们婆子将饭盒抬了过去摆好才出来,可是今日那司琴连房门都不让我们进的。小人原本就觉得奇怪,趁着老太太用完饭后偷偷去瞧了眼,老太太年纪大了,素来喜欢吃些清淡的,很少吃油腻怕积了食。可今日桌上却多了一只鸡,还有一股刺鼻味。明明不是我们厨房做的,必定是从外面拿来的。”

        孙老爷听出了猫腻,赶紧吩咐人将老太太晌午剩的饭菜端来瞧瞧。

        照说主子房里剩下的菜,一般都被下人们吃了,哪里还有现成的。可那天的炖鸡气味确实奇怪,无人动弹,除了老太太吃了两嘴,便原封不动地放在那。

        司琴因为头回做亏心事,慌的不得了,也没有想到要去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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