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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丰年大雪


【三】

        “四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歇呢?”窗前的烛火尽力的燃着,偶尔崩裂出几声噼啪的响声。

        屋檐下的月光皎洁如霜,我听见娘踱步走来的声音。

        此刻我正双手拖着腮,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呢。穿堂那里除了海棠树枝迎着月光投射出的斑驳光影外,什么也没有。

        “父亲叫女儿熟读三字经,女儿这两天读了,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请教父亲。”我起身欠安,淡淡道。

        我娘是金陵有名的美人儿,性子纯厚,待人温和。据说当年外公是横竖看不上爹爹,外公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我娘和韦姨妈两个闺女,那时外公任金陵知州。

        爹爹不是嫡长子,长相刻板又不出众,在外公眼里就是楞头小子一个,实在配不上他闺女。

        好在爹爹学问过人,又肯上进,后来又中了进士。我娘进门后,连着生了四个闺女,父亲没有半点不满,更没有为此纳过姨娘,还是一心一意的对我娘好,外公这才顺眼了些。

        只可惜我前头两个姐姐早夭,为此母亲眼睛哭得都快瞎了,直到后来发现又有了身孕,这才振作起来。

        现如今家里只有长姐婉仪,比我大六岁。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弟弟延朗,及我。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闺名宛蓉,父亲母亲平时都唤我四儿,丫头管事们叫我四姑娘。

        “哦,我们四儿哪里不解的?娘瞧瞧。”她顺势将我抱在其腿上,拿起桌前的书。

        “这三字经中讲的是仁,孝,礼,诚,智。单说这个“诚”字,是不是说做人要诚实?今日柳大人的千金打坏了我的琉璃盏,母亲不让她赔,还要偏帮着她来数落女儿是为何?”

        今日弟弟的满月酒,柳知州的夫人带着闺女也来了,他家小女琴若较我长五岁,平日里嚣张跋扈,世家小姐没有几个和她处得来的。

        那琉璃盏原是父亲治理河道时从南蛮带回来的,和我们中原的略有不同,上面多了些异族暗纹,如果点亮的火光照在地上发出的影子重重叠叠,波光四散,甚是好看。

        韦姨妈家的二表姐找我要了好多回,我都舍不得给。偏生那天琴若进来,眼尖手快地给看见了,争着抢着要拿去玩。

        二表姐和我哪里肯让,一来二去竟掉地上摔碎了。

        “我当什么好东西,原来这么不经摔。”柳琴若昂着脖子,趾高气扬道,仿佛半点错处也没有。

        “你赔我,你赔我琉璃盏。”我蹲下身子摸着地上的残片,心疼得眼泪哇哇掉。

        “不就一个琉璃盏吗,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家里多的是。”她若无其事道,就像那不是她打碎的一样。

        我气得牙痒痒,正要上前同她理论时,母亲和几位妇人听见吵闹声一起赶过来了。

        琴若见柳夫人进来,腰杆更硬了,一头钻进她怀里,将我数落一通,什么毫无待客之道,不分大小,不懂礼仪。柳夫人心疼爱女,心肝肉儿的安慰。

        看见地上的碎片,加上婆子七嘴八舌的言语,在场的人也大概明白了七八分。那柳夫人是出了名的护短,见众人都在又不好擅自发作。

        只呵呵道“既是我家丫头打碎的,明儿我就送个来给四姑娘。”

        母亲也笑了笑,接道“一个琉璃盏而已,柳夫人要是真送来岂不要贻笑大方了。倒是小孩家胡闹,别叫琴姐受了委屈才是。”说着便将手上的玉镯脱下来戴到琴若的手上。

        我母亲纤细,那琴若长到九岁,却养得十分丰腴,镯子挂上去,也没有多大违和感。母亲这镯子虽说不上多珍贵,但是成色极好。

        琴若看得满心欢喜,又拉着周大人家的小姐蹦蹦跳跳去别处玩了,母亲也携一众人去了前厅会茶。

        我和二表姐对着满地的碎片黯然伤神,赵妈妈是我的奶娘,生怕那些碎片划破我的手,赶紧将我抱在一旁。

        丫鬟们动作也快,没片刻工夫房内便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一起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有那梨花柜上已经空空一片。

        “于他们来说那不过是个琉璃盏,可于女儿来说却是心爱之物,意义如何能一样?”

        母亲扑哧笑了起来,她的小四果真跟自己相公一个脾性,凡事都要讲个是非曲直,黑是黑,白是白,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温柔地摸摸我的脸颊:“你既喜欢,我叫你父亲托人从南蛮再给你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好吗?”

        我摇摇头,眼泪汪汪的。即使再找回一个一模一样的又有什么意思,终究也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母亲摸摸我的头叹息我小小年纪不该那么执着。道,这世上有许多的难处,许多的不得已。明理固然重要,有时难得糊涂更重要。我们小四还小,人生才刚开始,以后经历得多了就会慢慢明白。

        年幼的我听不懂母亲说什么,仿佛是在告诉我为人处世之道。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在她轻拍安抚下悄然睡着了。

        母亲将我放在床上,轻柔的手心拂过我的面庞。我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母亲用云帕一一为我拭去。

        自从两个姐姐早夭,母亲便格外地重视我们三姐弟,凡是力所能及的,也绝不假手于人。

        那晚父亲天亮了才回来,没有进后院,直接去了书房。铁青着一张脸写写画画,谁也不理。我娘听见动静,赶忙披上外衣过去瞧瞧。

        心中奇怪,也不敢多问,只端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这光景持续了好一会,父亲才搁下墨笔,连连摇头叹息。

        他们夫妇二人相处多年,一直以来相濡以沫,日子久了母亲颇懂些夫妻之道,对于父亲的心思也能揣测个十之八九。

        她见父亲放下书案,便起身斟了杯白水端过去:“老爷一晚上不曾休息,喝杯白水润润肠胃,再叫余妈妈熬些小米粥来,老爷用过再去休息。”

        父亲这才注意到母亲原来一直在这里,大概起来的太仓促,她只披了件水蓝色的外衣,襟前的纽扣还没来得及合上。

        仿佛是从母亲过门开始,不管父亲什么时辰回来,她总是第一个出现再他跟前的人,父亲心情好时,母亲便陪着他玩笑几句,心情不好时,母亲就静静地端坐一旁。

        父亲一把拉过母亲的手,那手柔弱无骨,纤细修长,此刻却是透心的冰凉。正值寒冬腊月,虽然家里时时备着炭火,也挡不住清晨屋檐结满冰霄的寒冷。

        父亲有些心有不忍,吩咐丫鬟赶紧拿裘衣来,亲自为我娘披好了才安心。

        在外人眼里他是江南东道,掌江南权势,受朝廷派遣管一方民生,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可于家中,他不过是人父,人夫罢了。

        也不知何时开始,母亲秀美端庄的容颜上悄悄多了两圈乌青,人也憔悴许多。父亲拉着母亲坐下,道:“孩儿们叫你受累了,家中许多小事为夫也无暇顾及,全靠你打理,夫人辛苦了。”

        母亲见有丫鬟在身侧,生出些不好意思,抽开手道:“是我自己的孩儿,何来辛苦之说。倒是老爷这些年在官场上打拼,其中各种滋味,怕是无人能体会。老爷不易,妾身知晓。只望老爷劳累归劳累,闲暇时亦要好好保养,时时念着我和孩儿们,一家子平安自在,就别无所求了。”

        父亲心中感慰,微微颔首。饮了半盏白水后,见余妈妈已命人抬了食盒进来,早已布置好了几样清粥小菜,看上去颇为精致。

        一个晚上没有休息,也确实有些累,父亲一口气喝了两碗米粥才放下碗筷,换好衣服又匆匆去了衙门。

        连着几日,父亲总是十分忙碌,时常看不见踪影。每次见面只叫我多读书,不懂的地方记下来改日好问他。

        至那司琴告发以来,江南东道便开始着手调查事件始末,越查越发现这中间牵扯官员太多,真要追究起来怕是半个江南的官员都有包庇连带责任。

        江南东道手下有一门客姓郑,道:“此案办不得。”

        陈怀漩并未答话。

        那门客继续道:“听说当今圣上有意合并东西两道,过些时日巡查使王大人就要下来了。眼下此案牵连甚广,半个江南官员牵扯其中。那柳江左现任金陵知州,背后是遍及长安的势力,大人何必在这个档口得罪柳家人,现下最要紧的是江南两道合并之后的事。”

        他意有所指,陈怀漩心中也十分明白,东西两道合并后,地方长官权力更进一步,仕途之人谁不为之心动。

        他又何尝没有顾虑,金陵官商勾结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看着如一谭清澈的湖水,实则深不见底。

        就如一棵早已生根发芽的大树,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还有长安的势力。

        只是为官者若不能为百姓谋福,不能替百姓申诉冤屈,那为官者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回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好了,倒也清净。

        江南东道思忖过后力排众议,三个月内将涉案人员悉数提拿到案。

        那孙家本是霸王之家,哪里经得住彻查,又有好多人命牵扯出来。孙老爷及办事的管家被判了斩监侯,其余的家眷众人,流放的流放,收监的收监。

        随后又上了折子,将涉案官员悉数上报朝廷。当今圣上念及柳家祖上功德,又兼柳家在朝为官者众多,遂批了个不予追究。

        只下旨杀了县丞,道台及其他包庇官员,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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