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落云散

原来所谓姐妹情深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那年年送的芦苇花，如今再看也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眼前坐着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却从小就觉得父亲更偏爱妹妹，所以他的相公也只是扬州知州。在姐姐眼里，大概自己的丈夫得到了父亲莫大的助益。

        她无奈的牵动了下嘴脸，相公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外人或许不知道，她身为妻子，心知肚明，官场凶险，不知道哪天就遭了祸。丈夫若是真有什么助益，眼下哪里还有什么牢狱之灾，现下束手无策。就是姐夫的扬州知州，也是她的丈夫念着姐妹亲情提携而来的。

        韦姨妈打着手中的扇子，笑道：“妹妹嫌弃我们家庙小，自是装不下你家凤凰，还说什么呢。”

        母亲闻言道：“姐姐这么说，是来诛我心的。”

        韦姨妈道：“什么诛不诛心的，事实而已。如今妹夫还不知道什么状况呢，妹妹何必逞强。”

        母亲闻言，仿佛心头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隐隐在滴血。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可是眼前的是她的亲姐姐。

        我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也未敢上前打扰。只是这会，见母亲强忍着眼泪，心里有些气不过。上前道：“姨妈与我母亲同父同母，如今我家落了难，姨妈不说安慰母亲几句，说话夹枪带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韦姨妈笑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平日里你父亲母亲娇惯你，不过如今大了也该知些礼数，再像从前那样轻狂，以后也是不好找婆家的。”

        母亲闻言，这话明显正中她下怀，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我赶紧上前拍了拍，道：“姨妈是长辈，我们家好的时候，姨妈不嫌弃，也从不说这话，甚至二表姐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我家待着，我父亲母亲可有说过一句不好的话？对待二表姐跟亲生的也无差别，甚至还要好上几分。姨妈嫌我脾气不好，不会说话。从姨妈进门开始，就对我母亲言语奚落，可有好好说过话，明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要来刺激她。”

        韦姨妈脸色变了变，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难道妹妹从来不教孩子们礼仪吗？”

        我道：“姨妈好的时候夸我真懂事，不好的时候就嫌弃我没有礼仪了。”

        母亲喝道：“四儿，快跟你姨妈道歉。”

        我道：“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说错。”

        韦姨妈气道：“好好好，真是伶牙俐齿，看你将来找不到婆家怎么办。”

        我道：“将来？我的将来和姨妈有什么关系，姨妈是不是操心的有点多了。有这功夫不如提醒提醒姨夫，替我父亲上道折子，做个保，岂不更好。”

        自父亲出事以后，姨夫胆小怕事，恨不得跟我们家断绝关系，撇的一干二净，连句话也不曾说话，生怕和我们家沾上什么。

        韦姨妈脸上十分难堪道：“如今都是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这个道理不懂？”就连太子都退婚了，更何况其他人。

        我道：“从前不懂，今天姨妈教我懂了。”

        韦姨妈蹭一下站起身来，脸色涨的通红，拉着二表姐走了，从那以后再没有登过门。只有母亲暗自神伤，多年的姐妹情分，有时候看起来也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几个月来，家里处境愈发艰难，祖母，母亲，大姐姐相继病倒，未经世事的我不得不出来主持家中大小事物。

        这日我正在核对账本，忽闻外面一阵吵闹，我唤了燕绡准备出去瞧瞧，却见管家正押着帐房里的伙计跪在院子里，旁边还放着一包行囊。

        我将管家唤过来询问何事，原来是那名伙计见陈府败落，偷偷将帐房的银两藏了起来，准备跑路，却不想被人撞见，立刻拿来见我。

        因我年纪小，底下人当我好糊弄，私下的闲言碎语无非就是一个女娃娃晓得个甚，做起来只当交差应付我。

        这几日我核对账本也发现种种漏洞，许是底下这些人打心里看不上我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念着往日的情分。

        “连人带着包袱交给官府，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冷冷道。

        那伙计一听连连磕头，喊道：“四小姐饶了我吧，我家中尚有老母亲，还有两个小娃娃，我要是坐牢了他们依靠谁去，求求四小姐饶了我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我站在略高一些的台阶上，看着他跪在院子里，明明已经入秋的季节，他额头上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我看了看日光，微微有些刺眼，想起父亲如今在牢里还不知怎么样，身上的伤是否好了些。他在的时候家里一片祥和，哪里有过这种龌龊事。如今他出了事，府里人心四散，也都没有了畏惧，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艰难呢。

        我淡淡道：“你要我原谅你，可知我陈家如今也是在危难之际。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陈家的难处。你可知带走的银两也许是我陈家最后的钱财了。”

        处置了这桩事，我倒有了另外的盘算。吩咐管家将下人们集中在大堂，我有话要说。我命燕绡开箱取了我所有的私房钱。午膳过后，燕绡，罗伊，带着账本笔墨银两随我来到大厅。我环视了一圈，见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燕绡给我倒了杯茶，默默退到身后。

        我将手轻轻搭在桌上，有了帐房伙计做榜样，他们倒老实些。我淡淡道：“你们都是我陈家的人，有的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甚至有些跟着老祖宗父亲也有些年头了。近日家中变故，各位也是有目共睹。映冬的事大家都看到了，若是想离开大可以体面些，再有像映冬那样行偷盗之事，别怪我不留情面。如果谁还想离开，我也必不会亏待他。今日我做主，除了归还卖身契，每人发放十两纹银。”

        语毕后，底下开始议论纷纷，平日里就是一等丫鬟每月也不过一两文银。不到一会便有人站出来，我点点头，吩咐燕绡登记在册，给予发放银两。

        这时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对着我屈膝道：“四小姐！”

        我抬起头一看，站在眼前的是春香。她是母亲特意寻来给祖母梳头的，从前在金陵常以一双巧手著称，会的样式多，平日里很得祖母欢心。

        我叹了口气，见她去意已决，也不便挽留，只吩咐登记在册。

        这时人群里又有一个人站出来，她有些蹑手蹑脚的站在我面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言语闪烁道：“四姑娘，我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儿子要接我回去养老。。。”

        我抬头一惊，捏着帕子，有些不敢相信道：“赵嬷嬷！”

        赵嬷嬷是我的奶娘，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除了母亲，便是在赵妈妈无微不至的呵护中成长。每次生病都是她在我床边不分日夜的守着，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早就把她当成是我至亲的人，将来照顾她，孝敬她，给她养老。

        她见我红了眼眶，道：“姑娘，对不起，我如今也要回家去了。”

        这些日子里来，府中人心惶惶，父亲下了大狱，姐姐被退了亲，祖母和母亲相继病倒，人人都道陈府要败落了，大家都在各自做着盘算，赵嬷嬷也不例外。

        我擦了擦快要掉下的泪水，笑道：“嬷嬷何必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嬷嬷，我不能让嬷嬷跟着安享晚年，是我的原因，和嬷嬷无关。嬷嬷待我真心实意，这些年为了我劳心劳力，如今也该歇歇。”

        说着吩咐燕绡登记在册，又多给了三十两纹银，也算不辜负她细心照顾我的这些年。

        倒最后，陆陆续续走了将近一半。还剩下的这些人大多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看着这些人，眼角又有些微酸。

        陈忠是父亲的随从，爷爷在时，便跟着父亲了。余妈妈房妈妈都是母亲的陪嫁，待我们姐弟都是跟亲生的一样。我环视了他们一圈，个个面色沉重却又坚定，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道：“各位的恩情，不离不弃，来日有机会四儿一定报答。”

        回到房里后，我撑着头，看着罗伊和燕绡，心中有些伤感，淡淡道：“如今府里的人该走的也走了，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待你们也有所不同。不过如今不一样了，你们如果想走，我绝不会亏待的，一人五十两纹银，也不辜负咱们一起长大的日子。”

        只听她二人扑通跪下道：“我们不走，不管将来如何我们都与小姐在一起。”

        罗伊扯着我的衣角哭泣道：“我这条命是大人给的，没有大人就没有罗伊的今天。大人和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不管今后陈家如何，大人境遇如何，我都不会离开的。”

        燕绡是房妈妈的女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她自是不会离开。

        我扶起她二人，竟有些哽咽，感动之余道“既如此，那咱们就一处。不管以后之路如何，艰难也好，顺畅也好，我待你们之心从此不变。若你们将来想离开时或是有了好的去处，也同我讲，我必会为你们安排妥当的。”

        她们二人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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