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两个乞丐
黄石镇
在一条略为偏僻的街的街边，一个乞丐正蹲在那里左右张望着，这乞丐看上去岁数不大，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模样，但胡子拉碴，头发打卷，一身油腻的脏衣反着油光，看上去就令人心生厌恶。
而这乞丐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乞丐，这乞丐剪着短发，看起来比旁边那个乞丐干净一些，方脸大耳，面相不俗，可惜闭着双眼，似乎是个瞎子。不过呢，也可能是在装瞎，毕竟现在这群乞丐一个个四肢俱全，也不事农忙，就来舔着脸要饭，还偶尔干些缺德的脏事，装瞎对于他们来说，不要太简单了。
这些人过度消费了好人的善心，使得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处境更加凄惨，所以岳之川才有句话一直挂在嘴边，还总是对八袋钱和虎牛说：
“你们这群乞丐，个个都该杀，没有一个冤枉的，四肢俱全，还去要饭，脸都不要。”
每当这个时候，嘴贱的八袋钱都会反击一句：
“老大，你也是乞丐...。”
岳之川一听就火：
“乞丐你祖宗，老子是瞎子，听见了吗，是瞎子，你是不是聋啊！”
八袋钱则继续嘟囔着：
“百八十个壮汉都打不过的瞎子...。”
“再顶嘴我把你打成聋子信不信？”
“苏老大，咱君子动口不动手哈...，哎呦，别打，别打。”
虎牛则在旁边傻呵呵的乐着，不敢插嘴，八袋钱和苏大人什么关系？那是老丈人和女婿，自己呢？可是给人当牛做马的，哪敢插嘴？
突然长发乞丐撇了撇嘴，对旁边的瞎眼乞丐说道：
“老弟，今天收成不好啊，要饿肚子了。”
确实，两人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就收货俩铜子，还不够塞牙缝的呢，撑死能买个白面馒头，还不够两人分的。
瞎眼乞丐揉了揉肚子，无奈的回道：
“李大哥，要不换个地？”
这街，确实偏，人少，收成就少。
长发乞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行，要挨揍的，那群丐帮的小子一个比一个凶，上次还说要打断我的狗腿，咱俩要一起去了，别说我的狗腿不保，你的也玄咯。”
瞎眼乞丐赞同的点点头：
“李大哥，你为什么不回老家呢，在这候着也不是个事啊。”
长发乞丐眼神一黯，低下头，嘴里嘟囔着：
“不回去咯，回不去了，反正还有个弟弟，就让二老当我死了吧，这样也好，免得看我来气。”
一句当我死了吧，道尽了心酸之情。
瞎眼乞丐也装模作样的跟着伤心了会，这才继续说：
“反正闲着也闲着，要不再和我讲讲你在新京的事呗，我特爱听。”
长发乞丐在地上拾了跟草径，衔在嘴里，左右瞧了瞧，眼见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的，看上去便没什么生意的样子，于是清了清嗓子讲到：
“上次说到哪了？对，我想起来了，说我到了新京求官，你知道的，凡是像我这样在一州之地拿上点名次的，哪个不是想削尖了脑袋往新京钻，你说是不是？你别摇头，我跟你说啊，这里面学问大着呢，那新京有最着名的四大学院，以后你的孩子光是上学就赢在了起步上，还有，那些医术高超的御医在外面开的私诊，在别的地方，等死的病！在他那？可是信手拈来的小问题，啧啧，到了新京，连寿命都变长了，你说好不好？”
长发乞丐越说越激动，口沫横飞的，抬眼看见瞎眼乞丐无奈的点了点头，长发乞丐这才满意的一笑，继续讲道：
“我最讨厌这种不公平，凭什么生在新京就高人一等？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是爹养妈生的，对不对？更气人的是，刚到新京那会，没少挨本地人的白眼，说什么我这样的是蝗虫，是癞蛤蟆，抢了本地人的饭碗，我当时年轻气盛，回了几句，差点没让人把屎打出来，幸好新京的治安管辖严格，才保住一条小命。
后来我就到了官配署，把我那令我祖宗十八代都沾光的资历递了上去，心想着谋个一官半职的，到时买了房子，再把父母弟弟接过来，一家人在新京和和美美的，虽说偶尔受点白眼，但也值啊。”
“人家是不是压根就没看你的简历？”瞎眼乞丐贱贱的一笑，问道。
长发乞丐哼了一声，说道：
“怎么可能，新京就是新京，管的严，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当时面试我的是一个叫赵新羽的赵大人，他见我还是挺客气的，我一时没察觉他就是个狗娘养的，你猜怎么招，他拿了一块惊堂木递给我，说：‘你若能把这块木头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出去，我就让你当小员郎。’你知道小员郎么？虽然不是个大官，但也算是在新京安定下来了，这些官位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随便给的。”
“次熬，这题目，真像我们那边那些脑子被驴踢了的面试官出的题。”瞎眼乞丐吧唧着嘴，露出鄙夷的表情，还拿手揉了揉肚子，确实有点饿了。
“然后你没答上来，就被撵回来了？”瞎眼乞丐又贱嗖的问着。
“去去去，怎么可能。”长发乞丐没好气的回了句，心里暗想着你这么嘴贱估计到新京都活不过一个月，然后继续讲道：
“我从小就聪明，但听到那题目时，还是愣住了，这块破木头，怎么可能会有人拿十两银子买？别说十两，就是一两都没人买啊。
当时周围那些旁听的官员一个个乐的像条狗一样，还纷纷摇着尾巴说：‘赵大人这题目出的妙啊！’‘嗯嗯，这题目有水平。’还有个挨千刀的赞道：‘这题目确实考验人的发散性思考能力，我得做个笔记，回去好好想想。’
我差点就骂出脏话了，真想拿那块惊堂木砸在那个赵大人的脸上，可我忍住了，我还不想死，于是我别无他法，只得动脑思考。
还别说，当时我灵光一闪，一拍大腿，从包裹中拿出我那用作回乡盘缠的十一两纹银，一把拍到赵大人面前的桌子上，说：‘赵大人，卖出去了。’
那赵大人一愣，反问我：‘这明明是你自己的银子啊。’我嘿嘿一笑，回道：‘对啊，我自己把它买咯。’”
长发乞丐说到这里，也是嘿嘿一笑，不过笑容里充满了苦涩。
瞎眼乞丐一愣，然后拍着手赞道：
“老哥，还是你稳啊！亏得你想的出来。”
长发乞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正当我得意呢，那个赵大人猛的竖起眉毛，就要喊人把我拖出去。于是我就大喊着：‘凭什么，我答出来了啊！’那赵大人冷哼一声，回道：‘投机取巧，你这种人怎配为官，还不速速滚出去。’这时其他官员也是议论纷纷，但无疑都是说我心机不纯，当官也是害群之马。”
“官字两个口，他说什么是什么，你能上哪说理去？”瞎眼乞丐面带冷笑，虽然能听到这个故事，就代表着他的失败，但瞎眼乞丐如此听来，还是倍感气愤。
长发乞丐点了点头，又说：
“我当时也是那么想的，也灰心了，准备拿着我的盘缠回老家，好歹新京混不下去，咱回平京是不是。
岂知那赵大人竟按住我的银子，不让我取。
我问：‘赵大人，这可是我的银子。’
你猜怎么招，那赵大人冷笑一声，回道：‘这明明是我的银子啊。’
我愣住了，又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会是您的呢，明明是我刚刚从兜里拿出来的啊。’
赵大人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说道：‘就这脑子，还想学别人来当官？这银子你不是用来买那惊堂木了么？啊，诸位，我可没说错吧，哈哈。’
结果周围的那些官员纷纷附和着：‘赵大人果然思维如电啊、’‘对啊，对啊，我刚刚怎么没想到呢。’‘嗯，若非赵大人提示，还真被他骗了过去。’于是那赵大人就把那惊堂木往我怀里一塞，就喊人把我给赶出来了。”
长发乞丐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双眼通红。
“那是我父母卖了祖屋才攒够的盘缠钱，我哪还有脸回去见他二老？”说着，长发乞丐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惊堂木，一双手不断的摩沙着，嘴里念叨着：
“这哪里是惊堂木啊，这分明是我的前途，和我父母的血和汗啊，我现在就连上面的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到死都忘不了。”
“李大哥，能让我也摸摸不。”瞎眼乞丐突然问道。
长发乞丐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把惊堂木放到瞎眼乞丐的手中。
那瞎眼乞丐摸着惊堂木，入手冰凉，坚硬，仿佛这个世道一般。摸了一会，瞎眼乞丐又把惊堂木递了回去，嘱咐道：
“李大哥，这惊堂木没准是个宝，你可好好收着，莫丢咯。”
“丢不了，丢不了，我就是死了，也得搂着它死不是。”
长发乞丐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急忙拿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心里暗想幸好这朋友是个瞎子，看不到自己哭，否则就凭他这张呛死人的臭嘴，还不知道怎么损自己呢。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两人一个默默流泪，一个瞎的似模似样的，突然感动了一个过路的大婶，只见这个妇女往两人面前的破碗内扔了两枚铜钱，然后双手合十，低头念了句：“轻哩洒木。”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刚刚念了句啥，你听到了没？”瞎眼乞丐转移着话题。
长发乞丐摇了摇头，破涕为笑：
“四枚铜钱了，够咱俩一人一个白面馒头了！”
“快去快去，老子饿的要死。”
“好嘞。”长发乞丐吆喝一声，起身一路小跑。
就在长发乞丐去买馒头的时候，街角处溜过来一个看上去十分机灵的小乞丐，来到瞎眼乞丐身旁，低声说道：
“苏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瞎眼乞丐想了想，回道：
“一会就走，待我和朋友道个别，你们先去准备吧。”
小乞丐点了点头，又悄悄退走。
过了片刻，那长发乞丐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来，一人一个。”
于是两人开吃起来，说了半天话，也是饿急，两人三两下便将馒头吃光了。
“以后啊，等我有钱了，就天天吃肉包子。”瞎眼乞丐揉了揉肚子，有些意犹未尽。
“哼，教你个法子，能把馒头吃出包子味，这是我独家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他。”长发乞丐低声说着，一双眼珠滴溜溜的转。
“哦？什么法子？这么神奇，还不快来说说。”瞎眼乞丐催促着。
“我一吃馒头，就盯着对面那家店里张嫂的胸脯瞧，嘿嘿就有...。”长发乞丐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身旁坐着的是个瞎子，看不到，不由得暗自骂自己蠢，本想逗上一逗，也就不那么饿了，可是却忘了这茬。
“去你的，你们这群读书人，一个比一个流氓，连人家张嫂都不放过，这算啥秘方，我都是想着我媳妇，别说包子味，还能吃出海鲜味呢，你信不信？”瞎眼乞丐似不在意，还打趣着回道。
“你呀，这嘴是真贱。”长发乞丐勉强笑了笑，也就把这茬给顺过去了。
“李哥，我有事要出门一阵子了。”瞎眼乞丐突然说道。
“去吧去吧，等你回来，要是李哥我没饿死，咱俩继续在这吹牛。”长发乞丐有些失落，这么久了，好不容易认识个有趣的同伴，却又要离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李哥你不会饿死的，你有福命，老弟我眼睛瞎了，但心没瞎，我会算命，相信我，你绝对是富贵命。”瞎眼乞丐摸索着，拿起身旁的竹竿，轻点着地，慢慢向远处走去。
“早点回来啊，李哥请你吃包子。”长发乞丐眼圈通红，挥了挥手，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看到。
瞎眼乞丐头也不回，亦摆了摆手，算是回应，就这么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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