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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南下


  一切安排妥当,陈子杰正准备启程南下时,那位久未露面的莫夫人却忽地露面,求见钦差大人。陈子杰要离开莫府,也正想见见莫夫人。听说她来,忙将她迎进房来。

  莫夫人飘然走进房来,向陈子杰福身见礼。她今日穿了一袭黑缎绸衫,浓黑如墨的秀只用一枝白玉簪挽住固定在抱后,更衬得脸色晶莹,肤光如雪,白嫩如同新荔。

  她步履本就轻盈。这一款款行来如同飘于烟波之上,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陈子杰想起初来莫府时她在雨中踏草而至,顾盼嫣然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虽说莫清河罪有应得,可毕竟是自己的到来才造成今日地一切。

  莫清河当初将自己接进府来,一定不会想到有今日吧?如果不考虑是非公道,善恶有报,自己还真有点象个扫把星。

  陈子杰见莫夫人向他见礼,忙虚扶一把,淡淡笑道:“夫人请坐。本官不日就要启程,取道南州前往川州。正要去向夫人辞行”。他说着扬手向门口说道:“来人,上茶”。

  颖儿此时正在后边收拾药材。不在陈子杰身边。没错,正是收拾药材,钦差受了伤,地方官员,士绅,名流总得有所表示吧?于是各种药材又源源不断地送来,足可开个药铺了,不过只能是奇怪特药铺子。

  那些名流富豪谁懂医术?反正家里什么稀奇古怪,比较少见值钱的药物能拿的出手表示心意就行了,他们才不管陈子杰受的什么伤,得的什么病,所以伤药,补药,还有不学无术的土财主送地春药。琳琅满目,蔚为壮观。

  这客房中有两个人,隔着一张团桌坐了,两人悄悄侧脸儿一扭目光一碰,刷的一下各自移开,神情都有点尴尬。

  如今独处一室,陈子杰想起那日她主动勾引情形,心中不太得劲,莫夫人倒也不是装的,如果面对的还是那种无耻的男人,那自己风骚放荡倒也没什么不自在了,可是现在对着陈子杰,但凡还有羞耻之心,怎么还能淡然处之?

  陈子杰双手扶膝,盯着前方道:“本官……明日便要启程……,

  这座府邸是莫清河的不义之财,所以…我一走,东州城府就要抄没了,你向本官检举有功,使本官知晓莫清河谋害本官的阴谋,于情于理本官都应将夫人安排妥当,方可离去,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莫夫人轻轻扭过头,黑衫乌,颈下一抹雪嫩,白的晃眼,她浅浅一笑,轻声道:“贱妾还要多谢大人关照,有大人的吩咐,贱妾的珠宝饰,妆镓私房,官府都不曾抄没,积累下来……实也是不绯的财资,今后……呵呵,总之不会衣食无着便是了”。

  一个御林军也不用手提了两杯茶进来,大大咧咧往桌上一放,说声:“钦差大人请用茶”。就走了出去。

  倒不是他对钦差不敬,这些不识字的大头兵都是大老粗,喝茶就喝茶,哪懂这里边地门道。

  陈子杰瞧了哭笑不得,端起茶来向莫夫人做了个请茶的动作,可是一瞧他浅淡梳妆,神情冰清的模样,那大兵用手抓过的茶杯她肯就唇吗?

  莫夫人眼波一闪,瞧见他神色,不禁莞尔一笑,拈起差杯抿了一口道:“呵呵大人不要以为贱妾锦衣玉食,贱妾在春雨楼吃过十年酒客地残羹剩饭,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陈子杰听她不介意地讲起在青楼时的经历虽说听似说她幼年的经历,而不是红极一时的风流艳闻,也不便接碴了一声,假借喝茶闪过了这个话题。

  莫夫人轻瞟着他,今日陈子杰一身天青色绸袍子,襟领处锈着黑色松纹,乌润的头高梳束以绸结。眉清目秀,眸如点漆,这样的风流人物,以她的阅历也是难得

  一见,心头不由轻轻一叹:若是自己能年轻十岁,出道时便遇到这么少年得意,人品出众的翩翩公子,那该有多好啊?如今……我大他六七岁,出身青楼也罢了,还嫁过人,那日色诱,他不为所动,虽有忌惮莫清河的意思,也可看出他的眼界,凭他的身份,我哪里高攀的上?

  陈子杰抿了口茶,见她捧杯沉思,似有心事,不禁问道:“夫人的住处可曾寻到?如今府门有知府衙门看守本官一走恐怕更不宜进出。若是有了居处,本官可以派人协助搬迁”。

  莫夫人这才省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忙放下茶杯,幽幽说道:“贱妾此次,正是为……正为这个缘故,东州府……贱妾是无法安住了。莫清河吃食人脑的事传出去后,如今街坊间百姓愈传愈烈,说是莫府如同阴曹地府。唉,莫清河弄来的都是孤儿,忤作检点明明只有三十五具骸骨。可是有些走失了孩子的人家,现在一口咬定都是莫府干的,若不是有官府把守,早就有人上门闹事了”。

  陈子杰心中一动,那样恶魔般的行为,也早令他深恶痛绝。既然那摸清河是听信邪术,误以为食吃人脑可令枯木再生,那么此事莫夫人是否早已知情?莫清河做下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来,必是对这邪术深信不疑的,那么他会忍住不向莫夫人炫耀么?

  陈子杰不动声色地押了口茶,轻叹道:“同类相残,人吃人肉,真是问所为闻,人神共愤呀,本官刚听说时也吓得毛骨悚然。夫人到是见多识广,比起本官可从容多了”。

  莫夫人一声笑,说道:“大人还真是只读圣贤书的文人呢,自然不屑知道这些厌恐人憎之事。自古至今这种事还少么?为求生存而吃人的且不去提他,春秋时齐恒公一国之君,只因珍馐美味吃腻了,便以婴儿为食,为的不过是一逞口舌之欲,人神愤乎?便连孔圣人,还夸恒公称霸诸侯,一匡天下呢。”

  她吁了口气道唇边牵一丝冷诮的笑意道:“至于那些从古到今那些冠冕堂皇,不吃人的吃人者更是数不胜数,贱妾出身微寒,弱肉强食的事见的太多了。“

  陈子杰见他本来骄美若仙的脸,蛋儿浮现一层戾气,不禁有些吃惊。莫夫人愤矕的泄完了,才惊觉自己有写失态,忙展颜一笑仪态万方的挽了挽秀,说道:“贱妾这见识,都是在被人欺凌被人吃的生活中攒下来的,听了大人的话,一时心有所感,实在失礼了”。

  陈子杰瞧她喜怒掩饰如同变脸,内心情绪一旦克制竟是滴水不漏,虽知这是在青楼养成的职业病,心头还是有点寒意,他干笑道∶些人或为虚荣,或为猎奇,或为口舌之欲,确实比起莫清河的目的更加可恨种无稽之谈……”

  他看了莫夫人一眼,当着她的面讨论她那不能人道的老公能否重新发芽的话题怎么开得了口,

  陈子杰话风一装道:“如果有百姓迁怒于夫人,住在本地确实不妥,夫人莫非想迁居他方?”

  莫夫人颔道:妾一介女流,又没有亲人可以投靠,唯有离开这是非之地,避居他乡,如今……贱妾也养不起那许多奴仆,若只带几个贴身女婢舟车劳顿倒也是不怕,怕只怕路遇歹人……”

  她说着,水汪汪的大眼一瞟陈子杰,若是她对着人时总是这么一副表情,那还真是想不遇到歹人都难。陈子杰瞧了头皮有点麻,心中忧忧觉的有点不妥。

  未及说话,莫夫人抢着道:“南州是繁华之地,歹徒宵小也少一些,那里又没人认得贱妾,贱妾想迁居南州,所以……可否借大人地官威。随大人的船队一行,才会少了许多刁难”。

  莫夫人说完,瞬也不瞬的盯着陈子杰的目光,紧张的等待他回答。

  莫夫人说是去南州,其实真实目的却是去京城,只是恐一步道出目的,更引起他的拒绝,这几日她已细细盘算过,她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就是想嫁个高官作妾恐怕人家都有诸多顾忌,百般推却。

  另一方面,莫清河活着地时候,得罪地官不在少数,他活着时那些人不敢怎么样。如今他死了,自己若落在那些人手中。他们会怎么作践自己?更何况为了拉拢李富,自己对他许以色相,答应只要除掉莫清河,就陪他同床共枕。如今莫清河刚死,东院到处还都是御林军的人,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要他马上实践诺言,全然不怕会漏了马脚,搪塞推却了几次后,他竟然威胁起自己来了。

  莫夫人心高气傲,虽然莫清河是太监,可是既然嫁给了他,她觉得自己也算正儿八经的夫人,不再是低贱的妓女,被他逼着去取悦那些高官时他都觉的屈辱,又怎肯遂了李富的心意?

  况且此人如此没有城府,早晚会坏事,李贵一倒,李富再无亲人,正好借南下之机暗中除去这个祸害,到了异地他乡不会引人注意,也不怕有苦主出头。

  除了这些打算莫夫人最大地希望,就是陪同陈子杰南下时,能得到这个人品俊雅,地位崇高的钦差大人的欢心,就算是有实无名没有身份,比起以前陪笑奉迎,犹如他人玩偶的风尘岁月也有天壤之别了。

  如果不能,就凭陈子杰欠她的人情,只要追随在他身边,他对自己就不能坐视不理,有他关照就可以平安迁去京城,至于以后只能徐图后议了。

  陈子杰听了迟疑片刻,自己此次南下只是想借南州到川州,自己已经在东州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而且在东州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所以陈子杰没打算在南州停留,便说道:要迁去南州?这个……本官的官船如果载了夫人殊为不妥,不过我可以写张条子给吴济渊,夫人持了去找他,他一定可以安全护送到达南州”。

  莫夫人听他如此避嫌,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却仍抱着万一强笑道:“此处至南州,不过两日船程,如今贱妾只想隐姓埋名,侨居他乡,实在不想再抛头露面,而且……贱妾也不搭乘大人的官船,只是另雇一船,随在大人船队后面。一到了南州……到了南州,便不敢再麻烦大人,这样好么?”

  陈子杰犹豫一下,頟道:“好吧,陈某就护送夫人去南州,夫人是要雇佣一艘船吗?”

  莫夫人见他答应,顿时满面欣然,露出一排编贝小齿笑道;“正是,多谢大人成全,那贱妾这就回去准备行装了”。

  她翩然而起施了一礼,走出几步忽又回头笑道:“对了,此去南州,贱妾原来的这个名字也就用不得了。贱妾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诗绮韵,好教大人得知!”

  她这回头一笑,如阳光一闪,刹那烟花,瞬间之灿烂眩人双目。

  陈子杰目光一垂,拱了拱手,再抬头时,伊人以去。

  陈子杰嘴角向下一撇,轻轻地道:“绮韵…韵,诗成绮韵三千,

  玲珑心事待天成。但愿你这诗不是歪诗毒草。否则我又何惜辣手摧花!”

  船仍在行,夜间行船度却慢了许多。前边一艘大船开路,陈子杰的官船居中,后面却是艘小了一号的货船,船头船尾各挂了两串红灯做为夜间水上识别。

  此时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水面看起来沉静幽深,几条鱼舟的灯火星星点点地撒落在岸边。

  风从颊上掠过,船下水花悉索,陈子杰仿佛又看到那默绿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一匹红马如云霞般从远方冉冉而来,耳绊,似乎犹自传来箭尾急颤的嗡声……

  南州古都近在眼前,官船已由长河拐入南江。陈子杰虽是南州人,可陈家地处南州的最南端,陈子杰的父亲也从没在南州城里做过官,所以算起来陈子杰还是第一次来南州城。

  陈子杰走上船头,眺望远方,明媚的阳光下,江水悠悠而来,两岸绿草红花,一片生机盎然。

  忽然,一阵笛声传来,笛声时而轻快飞扬,如鸟语花开,时而低回婉转,好似情人的低语缠绵,飘渺的笛声悠扬动听,似乎就在耳畔盘旋,当真有绕梁三日之感。

  陈子杰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袍书生矗立在后边船头,衣袖随风摆动,低眉横笛,嘬唇而啸,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江风拂过,袍袖翻飞,风姿飘逸过人。

  陈子杰怔了一怔,随即恍然,不禁笑道:“这位莫夫…诗姑娘倒也识趣,她既扮作男人,到省了我许多闲话。”

  算了,反正一进城就要各奔东西、彼此在无见面相处的机会,颖儿是否对他鄙夷轻视,他也懒得去说教纠正了。

  其实象诗绮韵这样的青楼名妓,除了相貌出众。大多有一技之长,或长于诗、或长于画、或长于音乐、或长于巧辩,更有人连兵书战策也习的精熟。其水平比起许多中举的才子也不遑多让,身为最卑贱的妓女,却拥有这样的才情。若不是陈子杰始终怀疑他对莫清河的恶性早有耳闻,甚至为了讨好取悦与他也参与其中,以他的为人是不会狠下心来只答应将他护送到金陵,至少也会过问安排他的居处,毕竟他现在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多有不便。

  陈子杰吁了口气。走到船舷旁,扶着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船帮,忽的瞧见前方足足有七条人工开掘得笔直得宽河只通向南江中来,七条河彼此距离还并不太远。

  陈子杰不禁有点奇怪得问道:“那七条河是什么地方?怎么在这么近的地方连掘了七条河出来?”

  潘掌班也不知道原因,忙招手唤过东州府派来的领航船工,那船工听了问话,忙毕恭毕敬得道:“回禀大人,那不是河,而是作塘,后边那大片树林中便是南江船厂。咱们大神出海的宝船便是那儿造出来的。”

  陈子杰惊讶大喜,连忙吩咐道:“停船停船,快快官要去船坞瞧瞧。”

  当下船工便于前边的大船联系。三艘船在江边缓缓停下,放下踏板,陈子杰匆匆上了堤岸,潘掌班带着二十多个御林军随下船来,陈子杰唤过方才那个船工问道:“此地你可熟悉?前方还有多远,可否带本官去瞧瞧?”

  船工道:“小的常常跑船,虽说没去过里边,可是听说沿着这作塘走下去。不过旬里便是船坞,大人想瞧瞧,小的便陪你去看看便是”

  这时,一个白袍公子持着把折扇走进两丈开外,拱了拱手道:“大人是要在这里停歇一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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