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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花气袭人知骤暖二


  袭人在床上一连躺了两日,这日突然有了主意,对着宝玉说道:“我现如今病着,晚上你若是要个茶什么的,怕是不能如原来那般及时的送给你,要我说,不如我先搬出去,换个丫头来屋里伺候你!”

  贾宝玉见袭人如是说,怕她寒心,连连说道:“你就好好的休息,顶多这几日晚间我不要茶不就好了。”

  “当奴婢的,哪能因着自己的原因,让主子跟着受苦,我本来就不招人待见,若再这样,愈发的给人拿了把柄,说闲话了!”袭人言道。

  宝玉见袭人态度坚决,问道:“那你觉得谁进来合适?”

  “我觉得晴雯倒是个爽利的,而且胆子又大,又曾是老太太身边服侍过的,她搬进来伺候你倒是妥帖的。”袭人言道。

  宝玉闻言,愣了一下,笑看着袭人道:“你莫要同我开玩笑,我哪里得罪你了,让你如此疏远我,这些日子我确实对晴雯亲近些,那也是因为她与玉儿有几分神似,见着她,就如同见着玉儿一般,我心里也算有个念想,不至于把玉儿真的忘了!”

  袭人听了,好气又好笑道:“我哪里有那般小气,一来晴雯是这院子里面的除我之外的一等丫头,自然比别人服侍的妥帖些;二来,我们都是当年老太太分过来照顾你的,从小就在一起,姐妹情还是有些的,谁照顾你不是一样。”

  宝玉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趁着时间,把晴雯给叫了进来。

  那晴雯听了,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当夜就与袭人换了地方,自己搬到宝玉房间外边的隔间里面。

  一开始宝玉半夜起来老是袭人,袭人的叫错,后来每每见是晴雯起来,过了好长日子,这才改了过来。

  自此晴雯在里屋侍候贾宝玉晚上的一切事宜。

  那袭人因为王夫人看重了她,越发自己要尊重,凡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总不与宝玉狎昵,较先前,反倒疏远了。

  现如今从里屋搬了出来,愈发的与宝玉保持距离,倒是让宝玉好不自在了一阵儿。

  转眼到了八月,王夫人见宝玉与宝钗的关系愈发的融洽,宝玉也不似先前那般颓废,心内畅快,又听闻这当中多有袭人从中协调,于是愈发感激袭人,赏赐了许多衣服给她。

  连带这秋纹,麝月、碧痕都赏赐了许多东西。

  这日,王夫人带着凤姐儿前往梨香院与薛姨妈聊天,半路上就听到隐隐约约有骂人的声音传来,停下身来驻足观望,只见不远处一棵花树下,一个穿着花枝招展的女孩儿正在大声的骂着一个小丫头。

  王夫人望着那女孩儿的侧影,心内一惊,喃喃道:“莫不是玉儿回来了?”

  凤姐儿顺着王夫人的目光望了过去,笑说道:“哪里是玉儿,分明是宝玉房里的晴雯,夫人难道忘了,就是当年老太太放到宝玉房里的!”

  王夫人这才想了起来,倒是勾起了自己的心事,皱眉道:“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她自然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又是这样轻狂的样儿,若是把宝玉教坏了如何了得?”

  凤姐儿听了,笑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她原轻薄些。她就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没什么心眼,又因为手艺好,在老太太身边是个得力的,老太太当年这才把她一并给了宝玉,想必老太太就是看上了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与袭人性子互补,这才放在宝玉身边的。”

  王夫人听了,点了点头道:“宝玉虽然性格懦弱些,需要这样式的帮扶帮扶他,但是这个晴雯未免也太轻佻了些,有她在宝玉身边,我怎能放心?”

  凤姐儿说道:“毕竟是老太太放在房里的,而且都放了这么多年了,若是现在无缘无故把她打发了,宝玉还有老爷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十分敬重老太太的,虽然老太太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王夫人听了,想起前些日子似曾听过这些言语,当时自己没有太在意,现在想起来,对上这个人,心内愈发的生气,想着白日里不好发作,暂且放下,向着梨香院去了。

  与薛姨妈说了会话,到了晚间,王夫人越想越不放心,到底是吩咐了一个丫鬟,让她到怡红院,把晴雯叫来。

  晴雯前些日子因为晚上吓唬麝月,着了凉,身子正不自在呢,听到王夫人传唤,只得随她来。

  素日里这些丫鬟,皆知道王夫人喜欢礼佛,最厌恶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

  今因身子几日不舒服,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

  及到了王夫人房中,王夫人一见她钗嚲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而且形容面貌,恰是花树下的那人,不觉勾起早上的火来,冷笑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个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近日心情可好些了?”

  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自己,心内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见问宝玉可好些了,知道这是王夫人套自己,自然不肯以实话对,只说道:“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这只问袭人麝月两个。”

  王夫人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依旧冷言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作什么!”

  晴雯见王夫人舒了一口气,自知道暂时蒙混过关了,连忙说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当年宝玉同老太太分房睡,因老太太说宝玉自己搬到一个园子里面住,怕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服侍。老太太骂了我一顿,说:‘又不叫你管她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顽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居,上一层有老妈妈们,下一层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为实,忙说道:“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现如今老太太不在了,等明日我回了老爷再撵你。”

  说着又喝道:“还不赶紧滚出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

  晴雯闻言,吓得赶忙退了出去,这气非同小可,一出门,便拿手帕子握脸,一头走,一头哭,往怡红院去了。

  凤姐儿见晴雯走了,这才说道:“老爷最是孝心,尤其是老太太走后更甚,晴雯毕竟是老太太跟前的旧人儿,无缘无故的打发了不好,依我说此事倒不如先这样放着,横竖让袭人多看着点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虽然有心赶她走,又怕因此事与老爷交恶,连着宝玉刚刚好起来的精神也搅和了,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只好暂且忍下。

  晴雯一路上越想越是生气,想着这场无妄之灾,不免胆寒,赶忙抹去了眼泪,入了怡红院,然后进了房间,就要把自己的衣服被褥搬出去。

  不想这个时候宝玉刚回来,见晴雯进来,笑着让晴雯帮忙换衣服。

  晴雯没有理会宝玉,卷着铺盖就要出去,却被宝玉给拦了下来,疑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晴雯见宝玉阻拦,知道他的性子,若自己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自己还真不好搬出去,说不得事情闹大了,还是自己吃亏,于是把被褥放下,过去帮着宝玉换衣服。

  不成想一把小心,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了。

  宝玉见晴雯进来先是要准备搬出去,现在又故意笨手笨脚的弄折了扇子,好像很厌恶自己似的,一时间犯了痴症,叹气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儿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晴雯见宝玉说这话,冷笑道:“二爷近来脾气倒是大的很,行动就给人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要嫌我们,早早的打发了,再挑好使的进来。大家好离好散的岂不好?”

  宝玉听了这些话,一时气的浑身乱颤,伸手指着晴雯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先是听闻晴雯被叫了去,心中不免惴惴,后来见宝玉回来了,就赶忙躲到了隔壁房间装睡,等宝玉来逗自己。

  假寐了没有多久,陡然听到正屋吵了起来,赶忙起身赶了过去,正看到宝玉与晴雯吵架,却是一愣,拉了拉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

  晴雯看了一眼假惺惺跑过来的袭人,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这晴雯往外走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听她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袭人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被晴雯抓着话头,一时间羞的脸紫胀了起来。

  宝玉自然知道晴雯话中所指,一时间犹如被踩着尾巴的猫,高声道:“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她。”

  袭人见宝玉突然如是说,吓得愈发的慌乱了起来,赶忙拉着宝玉的手道:“她一个糊涂人,你和她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

  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你说话呢!”

  袭人见晴雯话中有话,而且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恨意,心中愈发狐疑,知道自己言多必失,倒不如自己现在撇出去,让他们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夫人知道了,自然会处置她。

  想到此,自然不甘示弱,一字一句道:“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呢,还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犯不着当着二爷的面吵;要是恼二爷,也不该这么吵的外人知道。我才也不过是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

  说着,便往外走。

  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

  晴雯听见了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

  袭人见宝玉要撵晴雯,又是因着折了扇子这种小事情,赶忙跪下拦着。

  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里面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见宝玉要撵晴雯,又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

  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去。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

  说着,不觉滴下泪来。

  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冷眼看着屋子里面众人的表现,心内愈发的狐疑,不过终究是借着气,抹泪从宝玉的房间里面搬了出来,只在外边睡了。

  宝玉见晴雯生气的搬了出去,自知自己这些日子脾气是有些大了,若在从前,断不会,也不舍得对身边的人儿这样的。

  若是林妹妹知道了,怕是又该说自己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呢。

  宝玉想着,心内愈发的苦闷,只希望那大运河早些建好,到时候林姑父一家进京,自己就可以见到她了,也不会每日里这般浑浑噩噩的捱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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