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夏季日头长，鸡啼过后便是全新的一天。寻常百姓家惯贪早利，往往天才蒙蒙亮，他们便已经出门干活去了。
隔了一堵薄墙，穆清言也甚是勤奋地温着书。只是他今儿颇有些不在状况，以往充耳不闻的熙攘声今日听来却稍嫌嘈杂，而隔壁杂食铺子里的麻油香气似乎也香得过分了，叫他一双眼两只耳朵都不得安分。
如此心思飘忽之下，一个时辰转眼就被混过去了，而他却连半页文章都没看进眼里去。
“好饿……”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微微内凹的肚子，这才想起来自个儿昨晚没吃晚饭。
“朝食……该好了吧？”他将泛着绿光的眼转向了厨房的方向。
不多时看见穆姝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从院子里走过，正巴巴等着吃早饭的穆清言顿时不自觉起身道：“姝儿你起来了！是准备去吃朝食了吗？”
穆清言饿坏了，那种急切和焦急全然显露在他貌似冷静的语气中。
心领神会的穆姝停下脚步，她先是看一眼穆清言手里的书，再是看一眼他捂着肚子的手，最后老气横秋地叹气道：“大哥你是不是饿得看不下书？”
“咳咳咳——”穆清言老脸一热，当即就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是有点……”
“看不下去就不要再看了。”穆姝仰头颇为无奈地说道，“跟我一起去厨房瞧瞧有啥可吃的吧！”
穆清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揉着手里的书：“……家里还有买菜的钱吗？”
“大哥你终于意识到咱家没钱买菜了！”穆姝欣慰地伸手道，“以后也要千万记在心里啊！现在我们先去吃朝食吧！”
穆清言巴不得呢，这会儿穆姝刚朝他伸出小手，他便立马蹭上去牵住了。
穆姝小大人似的拉着穆清言继续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道：“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昨天米缸都被我们刮干净了。不过娘和红袖应该已经弄好了，不然肯定会早早告诉我的！一会儿开饭了大哥你记得多吃点，免得当值的时候饿了，大家可都指望着你的俸银呢——”
“小妹你好生啰嗦！”被吵醒的穆清止从窗口探出脑袋来抱怨道，“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穆姝顿时不高兴的鼓了脸。
“好啦好啦，你们不饿么？”饿到心力憔悴地穆清言见状不妙，忙开口道，“娘应该在等着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穆林氏确实在等他们。因为家里着实没什么东西能吃的，所以她想忙也忙不起来，一个早上除了拌凉菜外，竟是没什么事可做。
但就是那一盘凉菜，也是难能可贵。
这会儿众人都有些沉默地坐在那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盘子就搁在桌子的最中间。
穆清言一眨不眨的盯着盘子里的凉菜看了许久，也没认出那是什么东西来。
“娘……我们一大早就吃这个？”他不甚确定地问道，“这是……野菜？”
“不是野菜！”穆林氏解释道，“这时节野菜难得，穷人家的孩子天不亮就提着篮子过去摘完了！哪里就等着咱家去摘了！这是萝卜缨子！比野菜不差多少，你们快些吃吧！”
穆清言嘴角一抽，怎么娘话里行间都透着野菜是稀罕物的感觉？
穆清止伸筷子略翻了一下，待瞧见底下藏了点点微粗的菜根，他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这是院子角落里那小块菜地里摘回来的？”他不由地蹙眉道，“才种下没多久吧？拔的太心急了些，不然秋分后还能吃上萝卜。现在全拔完了再种可就来不及了！”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穆姝已经嘎嘣嘎嘣地吃起来了。穆清言瞧她一脸习以为常，不由又有些傻眼。
“光是这一春一夏，那小块地都不知道播种了几茬了，几时能养到长大了？”红袖也一脸淡定得帮穆姝夹菜道，“回回都是急急忙忙地摘下来吃了。要是能留到秋天自然是好的，只是今早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总不好叫大家饿着，这才又提早□□了！这顿吃完还不晓得下顿在哪里哩！”
萝卜缨子不经吃，穆姝才吃了几口，盘子里就空了一小半，再吃其他人就没得吃了。可是不吃她肚子还饿着呢！
“娘，要不明儿我也早点起床去摘野菜吧？”懂事的穆姝在果腹和谦让之间来回挣扎，最后只能盯着那一下子空了小半的盘子愁道，“穷人家的孩子天不亮就去摘野菜了呢！”
“我的儿！”穆林氏顿时心疼得不得了，道，“咱家哪里就穷到那份上了！没让你享福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叫你去吃苦呢？娘就算出去做绣娘，也不会叫娘的心肝宝贝儿去摘野菜的！”
穆姝心里有主意呢，穆林氏这样说，倒叫她更想帮忙了。三文钱能顶什么事儿呢？家里可不就是穷到那份上了。
其他人见她一脸认真地在那里盘算明早去哪里摘野菜，皆都有些无奈，一一劝说皆都败在了穆姝的固执之下。
眼看着此事就要定下来了，就听得安静许久的穆清止突然笑嘻嘻地问穆姝道：“说起来，小妹，你每天多早晚起的床？”
……
摩拳擦掌中的穆姝顿时萎顿了下来。
穆清言没吃饱，只能捧了个空荡荡的肚子出门。穆姝瞧他饿了一回，好像有些记教训了，想了想便跟着他一起出了门，只说送他到街口再回去。
途中遇上个卖烧饼的货郎，穆清言饿得肚子咕噜一声，那忍耐的表情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穆姝自己也饿，转着眼珠想了想，便将那夜陌生公子送的荷包掏出来，拿去跟那个卖烧饼的换一个烧饼。
货郎倒是没见过那么精致的荷包，打开一看里头还有蜜饯，于是便笑咪咪的给了穆姝两个烧饼。
穆姝多得了一个，一时高兴，便跟穆清言道：“正好带回去给娘他们吃！”
穆清言也笑了，两人分了其中一个烧饼，又手拉手地一起朝前走。
元七在荒废已久的老屋里转了一圈。他离家已有十年，房子原来是什么气派的模样，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能凭着依稀的记忆，在各处老旧的房柱上摸了一把。
顶头的房梁上时不时有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掉的他满头满脸都是，他努力拍干净，迟疑半响后，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这破屋子住不得人了，他得另找地方睡觉。
不想才出了巷口，他隐约闻见烧饼的味道，一时脚下一转，便忍不出循着味儿走了两步，不多时便出现在了穆姝和穆清言跟前。
穆姝和穆清言下意识止了步，然后同眼睛发亮的元七对看了半天。
元七饿啊！二叔给的酱牛肉昨天半夜饿醒后就都吃完了，这会儿他才下得山来，还没来得及去食肆吃饭，加上穆姝他们手里的烧饼香的馋人，比自己昨晚烤糊了的山鸡和二叔那干巴巴放了许久的冷牛肉香多了。是以他克制不住自己，只能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着穆清言手里烧饼看个不停。
穆清言见他头面衣衫皆都是灰扑扑的，虽然个头偏高，但脸却依稀透着秀气和稚嫩之感，再加上那双眼睛，盯着烧饼看的时候，亮得几乎能当照明灯了，一看就是饿坏了。
他一时怜悯起来，下意识就想把自己才啃过一口的烧饼递出去。
不想穆姝瞧对方衣服虽然有些脏，却是好料子，再加上他腰间还挂了把剑，一时警惕起来，便扯了穆清言的袖子连声道：“大哥你看好了，这个人肯定是个实打实的骗子！我瞧他定是个有钱的，只是装了可怜样子来骗人的！”
“真——真的吗?”穆清言有些迟疑，他怎么看对方都不像个骗子啊！
穆姝见自家大哥又在动摇，一时斩钉截铁道：“当然！你看他身形匀称，衣裳也是好的，又带了剑！哪里像穷苦人？像我们这样差点连烧饼都吃不起的人才是穷苦人家！你这会儿记牢了，下次瞧见这样的，只管绕道走！”
说罢她就拉着穆清言的手使劲儿往边上走，直到绕过元七了，她这才松了口气道：“好了，大哥，快些把烧饼吃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穆清言唔了一声，果然乖乖啃起了烧饼，只剩下一脸无辜的元七呆站原地，一时半会儿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被当成了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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